這是世俗賜給她的凶悍,以風情為刃。
車廂內暈著一蓬蓬暖烘烘的氣味,難聞,讓人昏昏欲睡。尹雪青睡了五個小時,大巴抵達目的地。縣城車站陳舊冰冷,出了門,上了一輛更舊的麵包車。鏡頭掛在搖臂,從一側山崖上橫搖而過,天地皆白,雪化了的砂石路如鉛筆素描線。
“這裏什麽都沒有,夏天才有人來玩。”
近景鏡頭自尹雪青的肩頭越肩過去,照出司機講話的側臉。他扶著方向盤,目光看著前方。這是重量嚴重失衡的構圖,司機的臉佔三分之二,他鬆弛閑聊的側臉主控了畫麵,而尹雪青的小半張臉,卻被禁錮在景框與司機之間。
莊緹文待在栗山身邊,跟他一起注視著監視器中的畫麵。作為女性,她本能地感覺到一種擠迫,以至於她呼吸微屏。
景框內的空間處理,是一種含蓄的電影語言,它透露著故事中角色的心理,以及角色與角色之間的上下關係。
空間即權力。在現實生活中,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能獲得寬敞的空間。主席台與觀眾席、會議桌的主位與側位,別墅與公寓——人們總是不自覺地退開、讓步出自己的空間,好給大人物。很顯然,在這部電影中,尹雪青作為一個女人,時時刻刻都在受到男性的窺探與擠佔。即使他們是無意識的、鬆弛的,但畫麵中的女人,仍感到封閉而無助。
尹雪青的身體歪著,靠著車門,遠離中控。她“嗯”了一聲,不高明的謊言:“去看朋友。”
車子在下午六點抵達村莊。這裏隻有一班固定班車,每天清早發車,冬天時調整為三天一班。藍色的公交站牌豎立在新雪中,醒目孤立。尹雪青在這兒下了車,用現金付了車資。拿錢時,她微微側身,擋過司機視線。
栗山的這部片象征意味濃厚。他要打掃幹淨屋子,剔除掉過於生活化、時代化的元素——譬如掃碼付款,以給故事騰出一個純淨的空間。
尹雪青所抵達的是一個小村莊,坐落在天山腳下、莽原深處,因為背包客的造訪,這裏逐漸被渲染為夏天的天堂。村裏一半的家庭都開起了客棧、青旅、飯店與小賣部。但即使是最旺季,這裏一天的客人也不會超過十人,到了冬天,更是冷清。
尹雪青走向與麵包車司機相反的方向,在溪流的上遊住了下來。
拍片所用的木屋是從牧民手裏租下來的,進行改造後,成為一間標間,內壁刷著清漆,露出鬆木原本的木色。洗手間在走廊盡頭,是衝水式蹲坑,但水箱形同虛設,因為它其實並沒有通管道,上完廁所,還是要手動從水桶裏舀出水。
吃完晚餐,女主人問她明天有什麽安排。她沒說。其實她明天決定進山徒步,最好死在那裏。
這裏地形遼闊,原野脊背的起伏曲線毫無辨識性,即使是夏季前來,想體驗徒步的話,也必須要找向導。村裏子許多青壯年牧民以此為副業。在攻略中,從村子後頭沿著道路前進,經過一片茂密的杉樹與鬆葉林後,便會深入到更高海拔的草原上。這草原上有一枚湖泊,照著雪山尖。在少數民族的歷史傳說中,湖泊總是雪山的妻子,即使它們相隔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