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扇早已打開的大門(剖析天才智慧)
一、從醜小鴨變成白天鵝(音樂天才的成長過程)
當情商型孩子由默默無聞之人變得光彩萬丈時,讓人感到驚奇萬分,其實這都是有跡可尋的,這是他們熱愛藝術,刻苦學習,見識廣博的結果。
傅聰在波蘭肖邦音樂大賽取得驕人成績後,他的父親傅雷曾對傅聰的成長過程分析道:
“傅聰3歲至4歲之間,站在小凳上,頭剛好伸到和我的書桌一樣高的時候,就愛聽古典音樂。隻要收音機或唱機上放送西洋樂曲,不論是聲樂是器樂,也不論是哪一樂派的作品,他都安安靜靜地聽著,時間久了也不會吵鬧或是打瞌睡。我看了心裏想:‘不管他將來學哪一科,能有一個藝術園地耕種,他一輩子都受用不盡。’我有了這種想法後,在傅聰9歲半,進小學四年級的秋天,才讓傅聰開始學鋼琴的。
“過了一年多,由於孩子學習進度的快速,不能不減輕他的負擔,我便把他從小學撤回。這並非說我那時已決定他專學音樂,隻是認為小學的課程和鋼琴學習可能在家裏結合會更好。傅聰到14歲為止,花在文史和別的學科上的時間,比花在琴上的為多。英文、數學的代數、幾何等等,另外請了教師。本國語文的教學主要由我自己掌握:從孔、孟、先秦諸子、國策、左傳、晏子春秋、史記、漢書、世說新語等等上選材料,以富有倫理觀念與哲理氣息、兼有趣味性的故事、寓言、史實為主,以古典詩歌與純文藝的散文為輔。用意是要把語文知識、道德觀念和文藝熏陶結合在一起。我還記得著重向他指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專製政論的荒謬,也強調‘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 然後察之’一類的民主思想,‘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那種有關操守的教訓,以及‘吾日三省吾身’,‘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三人行,必有吾師’等等的生活作風。教學方法是從來不直接講解,而是叫孩子事前準備,自己先講;不了解的文義,隻用旁敲側擊的言語指引他,讓他自己找出正確的答案來;誤解的地方也不直接改正,而是向他發許多問題,使他自動發覺他的矛盾。目的是培養孩子的思考能力與基本邏輯。不過這方法也是有條件的,在悟性較差,智力發達較遲的孩子身上就行不通。
“在這種客觀條件之下,傅聰經過不少挫折而還能有些小成績,在初次去波蘭時得到國外音樂界的讚許,據我分析,是由於下列幾點:(一)他對音樂的熱愛和對藝術的態度嚴肅,不但始終如一,還隨著年齡而俱長,從而加強了他的學習意誌,不斷地對自己提出嚴格要求。無論到哪兒,他一看到琴就坐下來,一聽到音樂就把什麼都忘了。(二)1951—1952兩年正是他的藝術心靈開始成熟的時期,而正好他又下了很大的苦功:睡在床上往往還在推敲樂曲的章節句讀,斟酌表達的方式,或是背樂譜;有時竟會廢寢忘食。手指彈痛了,指尖上包著橡皮膏再彈。1954年冬,波蘭女鋼琴家斯門齊安卡到上海,告訴我傅聰常常十個手指都包了橡皮膏登台。(三)自幼培養的獨立思考與注重邏輯的習慣,終於起了作用,使他後來雖無良師指導,也能夠很有自信地單獨摸索,而居然不曾誤入歧途——這一點直到他在羅馬尼亞比賽有了成績,我才得到證實,放了心。(四)他在十二三歲以前所接觸和欣賞的音樂,已不限於鋼琴樂曲,而是包括各種不同的體裁、不同的風格,所以他的音樂視野比較寬廣。(五)他不用大人怎樣鼓勵,從小就喜歡詩歌、小說、戲劇、繪畫,對一切美的事物美的風景都有強烈的感受,使他對音樂能從整個藝術的意境,而不限於音樂的意境去體會,補償了我們音樂傳統的不足。不用說,他感情的成熟比一般青年早得多:我素來主張藝術家的理智必須與感情平衡,對傅聰尤其注意這一點,所以在他14歲以前隻給他念田園詩、敘事詩與不太傷感的抒情詩;但他私下偷看了我的藏書,不到15歲已經醉心於浪漫蒂克文藝,把南唐後主的詞偷偷地背給他弟弟聽了。(六)我來往的朋友包括各種職業,醫生、律師、工程師、科學家、音樂家 、畫家、作家、記者都有,談的題目非常廣泛;偏偏孩子從七八歲起專愛躲在客廳門後竊聽大人談話,揮之不去,去而複來,無形中表現出他多方麵的好奇心,而平日的所見所聞也加強和擴大了他的好奇心。家庭中的藝術氣氛,關切社會上大小問題的習慣,孩子在成年累月的浸潤之下,在成長過程中不能說沒有影響。”
可以說,作為鋼琴演奏天才,傅聰的成功,某種程度上是必然的。
二、天才與父母無血緣(音樂天才談音樂名家)
作為天才的情商型孩子,他們的作品具有異乎尋常的特質,往往讓人難以理解,感覺這不像人腦所能產生出來的東西,天才的作品與文明、社會、民族這種大環境相關,並且是他們的結晶 。未參加肖邦比賽以前,傅聰彈的肖邦的樂曲已被波蘭教授們認為“賦有肖邦的靈魂”,甚至說他是“一個中國籍的波蘭人。”比賽期間,評判員中巴西的女鋼琴家,70高齡的塔裏番洛夫人對傅聰說:“你有很大的才能,真正的音樂才能。除了非常敏感以外,你還有熱烈的、 慷慨激昂的氣質,悲壯的情感,異乎尋常的精致、微妙的色覺,還有最難得的一點,就是少有的細膩與高雅的意境,特別像在你的‘瑪祖卡’中表現的。我曆任第二、三、四屆的評判員,從未聽見這樣天才式的瑪祖卡。這是有曆史意義的:一個中國人創造了真正的瑪祖卡的表達風格。”英國的評判員路易士·坎忒納對他自己的學生們說:“傅聰的瑪祖卡真是奇妙;在我聽來簡直是一個夢,不能相信真有其事。我無法想象那麼多的層次,那麼典雅,又有那麼好的節奏,典型的波蘭瑪祖卡節奏。”意大利評判員,鋼琴家阿高斯蒂教授對傅聰說:“隻有古老的文明才能給你那麼多難得的天賦,肖邦的意境很像中國藝術的意境。”
這位意大利教授的評語,無意中解答了大家心中的一個謎。因為傅聰在肖邦比賽前後,在國外引起了一個普遍的問題:一個中國青年怎麼能理解西洋音樂如此深切,尤其是在音樂家中 風格極難掌握的肖邦?傅雷和意大利教授一樣,認為傅聰這方麵的成就大半得力於他對中國古典文化的認識與體會。隻有真正了解自己民族的優秀傳統精神,具備自己的民族靈魂,才能徹底了解別個民族的優秀傳統,滲透他們的靈魂。1956年3月間南斯拉夫的報刊《POLITIK A》以“鋼琴詩人”為題,評論傅聰在南國京城演奏莫紮特與肖邦的兩支鋼琴協奏曲時,也說:“很久以來,我們沒有聽到變化這樣多的觸鍵,使鋼琴能顯出最微妙的層次的音質。在傅聰的思想與實踐中間,在他對於音樂的深刻的理解中間,有一股靈感,達到了純粹的詩的境界。傅聰的演奏藝術,是從中國藝術傳統的高度明確性脫胎出來的。他在琴上表達的詩意,不就是中國古詩的特殊麵目之一嗎?他鏤刻細節的手腕,不是使我們想起中國畫冊上的畫嗎?”的確,中國藝術最大的特色,從詩歌到繪畫到戲劇,都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怨,雍容有度;講究典雅、自然,反對裝腔作勢和過火的惡趣,反對無目的地炫耀技巧。而這些也是世界一切高級藝術共同的準則。
傅聰在自己談到這個問題時說:“我覺得,肖邦呢,就好像是我的命運,我的天生的氣質, 就好像肖邦就是我。我的感覺是這樣,你知道嗎?我彈他的音樂,我就覺得好像我自己很自然地在說我自己的話。德彪西呢,是我的文化在說話,我彈德彪西的時候,我覺得感情最放鬆,因為,他的音樂的根是東方的文化,他的美學是東方的東西,他跟其他作曲家是完全不一樣的。很奇怪,德彪西是最能夠做到一個能入能出的境界,那就是中國文化的這個美學上一直在追求的東西,而且他有這個“無我之境”,就是“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那種境界,德彪西裏頭全是那種境界。所以,我彈德彪西的時候,最不緊張,最放鬆,這也就是因為我的文化在說話。我的文化就不是一個小我,而是一個大我……我就沒有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聽無音之音者為聰’!〔笑〕……這個無音之音就是……德彪西裏頭充滿了無音之音——整個地來講,所有的音樂都有很多無音之音,要聽得到無音之音的人才, 才懂音樂,才真正懂音樂……還有莫紮特,莫紮特是什麼呢?那是我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世界在說話。所以莫紮特對我來講,我覺得還有過猶不及的缺陷。因為他是我追求的理想 。歐洲人說他有希臘精神,因為他是那麼的健康。我爸爸《家書》裏有一篇他自己寫的《音樂筆記》,他寄給我的,一篇是《關於莫紮特》,一篇是《什麼叫做古典的》。這個《音樂筆記》很有意思,他就講到莫紮特,古典的,古典啊,不是古板,不是道學家,相反,古典是健康的,是自然而然的,完全是天人合一的,這個才是古典。這個比文化還要高,泥土氣還要重,天生一朵花就那麼長,這個才是真正的理想世界。舒伯特是另外一回事情了。我總是說舒伯特像陶淵明,舒伯特的境界裏頭有一些我覺得就像中國知識分子尤其是文人傳統上特有的那種……那種對人生的感慨。這個也是舒伯特所特有的東西,其他歐洲音樂家很少有這個東西的。他那種詩意呀,跟肖邦完全不一樣,肖邦他就像李後主的詞,那是生死之痛,家國之恨,而不是陶淵明的那種。像陶淵明關於生死的那些詩,有一種哲學意味的對人生的感慨,這個也是中國文人的傳統,在文化上也是達到了很高的境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