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灶司菩薩上天後,四十多歲的段兆豐將灶頭的祭品移到桌上,開始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這些天太累了,他要好好喝上兩杯解解乏。

段兆豐有四間橫舍,七十多畝地。在沙地,他的經濟實力僅次於蘇昌之。從發展後勁來看,他覺得要不了幾年,就能夠超過對方,成為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具備了如此實力的段兆豐很自然地被稱為江司,但在背地裏,人們更願意叫他癩子兆豐。這個綽號有兩個出處,一、他曾長過一頭癩頭瘡,到現在還留著密密麻麻的疤痕;二、說話不算數,總是癩皮。

段江司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長子大龍二十四歲,兩年前已給他討了老婆。老二四歲時不幸夭折。老三金龍二十二歲,前兩天給他說好了親事,如今,好日也定好了,待來年深秋就給他們完婚。兒子大了,雖然能出上力,但給他們娶妻成家卻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雖然老二不幸夭折,倒讓他緩了口氣,不然,縱然再精打細算會過日子,也不可能讓他們及時娶親。

兩碗紹酒下肚,段江司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他正要招呼段杜氏盛飯,卻見兒媳小鳳已將一碗鬆花黃米飯恭敬地端到麵前。一家八口便圍坐在八仙桌前開始用飯。

“明天去一趟塘裏頭,把老酒、糕點等過年用品買回來。過了年都十八了,個子又這麼高,得做點事情了。”段江司看著小兒子玉龍說道。古海塘以內被沙民通稱為塘裏頭。

“我們要的東西蘇掌櫃店裏都有,為啥要舍近求遠?”

“叫你去哪裏就去哪裏,哪來這麼多廢話!”段江司對小兒子的回答非常不滿。三兄弟中,就數他最不聽話,還常常用反問句挑戰他的權威。

“老酒又重又不好帶,打破了怎麼辦?”玉龍繼續反問道。三哥踢了他一下,提醒別再頂嘴。但玉龍不予理會,隻要覺得有理的事,他非得一吐為快。“塘裏頭比昌盛街遠五裏多地,況且,蘇掌櫃的東西貨真價實。你要我聽話,總得給我個道理吧?”

段江司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什麼道理?我是你父親,這就是道理!”

“玉龍說得沒錯呀,蘇掌櫃家東西好,又不貴,為啥要舍近求遠?”段杜氏道。

“兒子不像兒子,婦人不像婦人,都想爬到頭上來拉屎,這個家還有沒有規矩!”段江司將一張通紅的臉惡狠狠地對著女人。這個黃臉婆總是和最不聽話的兒子站在一起,是越來越讓人討厭了。

“爹,你也不用這麼凶,你讓我去塘裏頭,我去就是了。兩小壇老酒倒也挑得動,隻是路那麼遠,上肩落肩的,萬一打破了,你可別怪我。”

段江司不再說話。玉龍的話不但在推卸責任,還帶有威脅的味道,但他居然找不到說服的理由。兩小壇老酒有五十多斤,加上其它貨物,應該有近八十斤份量。都說百步無輕擔,七八裏路挑回來,放到誰身上都不好受。但他就是不想在蘇昌之店裏買東西,不想給他賺錢。沒有他,他段江司就是沙地的老大、最富有的大戶人家。蘇昌之處處壓著他,他有四間寬敞的橫舍,但對方卻是瓦房;他有七十多畝土地,對方卻超過了一百畝,而且,蘇家還有這麼大鋪子……。好在兒子們已經成年,他隻需要請些短工就能應付過去。他知道,其實蘇家土地上的收入遠沒他高。就拿今年來說,一場大水讓夏季作物顆粒無收,段家除了農忙請幾個,並沒有太大損失。蘇昌之就不一樣了,不但雇了四個長工,請短工的比例也遠比他高,到頭來,莊稼被大水衝得幹幹淨淨,工錢卻一分不能少。段江司覺得,蘇昌之是實足的門外敲鑼鼓,門內喝鹹菜湯的主,都這樣了,還拿出這麼多米給大家吃。但話說回來,如果沒有這些米,這個堤壩還真成不了。不說別人,自己家就是衝著中午的一頓飯,才出了四個勞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