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昌之給長工們發了年糕、粽子等年貨,給他們放了近二十天年假。但時間已晚,得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去。阿土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他將在蘇家度過第四個春節。
“毛寧哥,接送沙地西施是東家的一番好意,但回來後我看你並不開心。”阿牛看看悶聲不響的毛寧,又看看阿土。“莫非你們吵架了?”
毛寧沮喪地搖搖頭。
“那是為什麼?”毛寧的表情引起了阿土的興趣。
“以前好好的,剛才送她回家,她連句進去坐坐也不說,還讓我早點回來歇息。”
金根道:“今天是夠累的,況且時間也不早了。要我說,你這是不知好歹,人家心疼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給她錢,她不收,說讓我留著成家。還說我們不般配,我根本養不活她們。”
阿牛道:“說得這麼赤白,看樣子是不會有結果了。”
“你們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好好的,今天突然說出這種話來,莫非你在哪裏待慢了她?”金根道。四人中,他對女人最有發言權。
毛寧像所有摸不到頭緒的人一樣撓撓頭皮。“我也不曉得哪裏怠慢了她。”
阿牛替毛寧著急起來。“不曉得你也不問問清楚,這樣不明不白的被拒絕,多沒勁啊。”
“女人心,海底針。問了她也不會說真話的。”金根道。
“做了一年,隻賺了幾擔米錢。如她所說,這樣下去即便成家也養不活老婆孩子。明年不來蘇家了,我得另找出路,自立門戶了。”
阿牛拍拍毛寧的肩膀。“兵荒馬亂的,錢不好賺呢。和東家比,我們倒還能賺幾擔米錢,他可是連本錢也沒拿回來。如果沒有店鋪,他比我們還難過呢。”
毛寧不信:“賠本了還捐贈五十擔米?”
“我也這樣想過。地裏隻收了一季春花作物,一季小米,最賺錢的夏季作物都被水衝了,你說有多少收成?那都是有賬可算的。毛寧哥,東家的心思豈是你我能懂的,他的眼光遠著呢。”
“阿牛你就別勸了。毛寧想自立門戶,就讓他去吧,品嚐一下酸甜苦辣也好。”金根道。毛寧雖然年紀最大,但他手腳最慢、幹活最差,也是最愚笨的一個,所以,背地裏大家都叫他木腳牛。但愚笨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他想自立門戶,不虧本才怪呢!
“去年付完長工工錢,還剩四百多塊大洋,今年倒好,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年,還賠進去幾百塊。”把家裏收拾幹淨已是三更時分,但戚彩蓮還睡意全無,一關上房門,就板著臉向丈夫抱怨。
“你就知足吧,手頭還有周轉的本錢,已經很不錯了。”
“什麼事情到了你這裏都沒了輕重。今年糧價上漲,捐出這麼多小米值多少銀元你曉得嗎?”
“兩百塊不到一點。”
“曉得值這麼多你還往外拿。”
“不往外拿,堤壩、河道就做不成,明年還會受洪澇之苦。這些你想過沒有?”
女人冷笑道:“我哪有你聰明,又怎麼想得到!但我曉得,段江司土地並不比我們少多少,卻一斤米也沒有捐。”
“總得有人吃虧才能把事情辦好。再說了,段江司沒有種小米,他不可能拿出糧食來。”
“但他有菜呀。哼,你把這麼多小米都拿出去了,他出點青菜蘿卜都不肯,非得讓你拿小米去換。”
“有道是‘算盤精通,米桶精空’。他為了省小米種子錢,種了那麼多青菜蘿卜,結果到現在也沒有賣出去。”
“說起這事我就來氣。那時,他說你是發災難財的黑心商人,種子賣得這麼貴,他才不上你的當呢。”
“結果呢,所有上當的人見了我都客客氣氣感謝我,有的還說,要不是我的小米種子,怕是要賣兒賣女了。都快過年了,為這事生氣值得嗎!”
“常言道,會賺不如會省。你這麼大手大腳,怕是家業再大也支撐不了多久。我就不明白了,一個燒火的女人,你幹嗎給她這麼多東西,難道你不曉得,它抵得上一個壯勞力一月的工錢了。可你居然說,一點土貨不值錢的。”
“我是個商人,怎麼不知道它的價值!”
“那你為什麼還要給這麼多?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寡婦,來燒個火居然還要用車接送,在飯桌上還還頻頻夾菜,對她視若上賓。”
“她纏著一雙小腳不便走路,自然得用車接送;她初來我家,免不了受拘束,夾菜也很正常。”
“嫁給你這麼多年,這樣的待遇我可一天也沒有享受過!我為你生兒育女、洗衣做飯看店鋪,早晨從睜開眼睛起,何曾有空的時光!你倒好,第一次見麵就憐香惜玉,對她照顧周全,我看,在你眼裏,我還沒有一個外人重要。”
蘇昌之不由得笑出聲來。“莫非你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