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段甲長回到家裏。家人們正等他吃飯,見當家的進門,妻子段杜氏連忙邁著她的三寸金蓮走向灶台,將蒸架上的菜端上桌麵。
段甲長在朝南的座位上坐定,接過兒媳提過來的青花碗,倒上黃酒,開始自斟自飲起來。家人們也陸續坐下來用餐。當家人不語,其他人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一時間,飯桌上除了咀嚼食物的聲音,竟聽不到一絲雜音。當上甲長後,段江司便有了官威,在家人麵前也整天板著個臉,以顯示自己的威嚴。
突然,段江司站起身舉起筷子打向正在埋頭吃飯的玉龍頭上。
小兒子一臉懵懂地看著父親。“你這是幹啥?”
“這麼大的人了,吃飯還掉飯粒!還不快揀起來吃掉!”
玉龍拿來油燈朝地上看了看,確實掉了幾粒米飯,但他並不服氣。“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幾粒飯嗎?”
“忤逆的東西,把從小教你的話都忘了嗎?”說罷,段江司欲再次舉起筷子。
玉龍縱身躍出長條櫈。“你教我的話隻能騙騙小孩。飯粒都沾上泥土了,還能吃嗎?”
“如此不愛惜糧食是會遭天打的。”段江司怒目而視。沙地人對食物的敬畏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特別是老輩,他們人堅信,飯粒掉到地上必須撿起來吃掉,否則就會遭天打雷劈。
但玉龍不信。“又在騙人!世上的黑心人多了去了,殺人越貨的,偷盜的,還有那麼多貪官汙吏,為什麼沒有被天打雷劈,老天怎麼可能管這種小事。倘若無意中浪費幾粒飯就要遭雷劈,世上的人豈不死光了?”
段江司移開長櫈,從門角落裏拿起掃帚追了出去。但玉龍已跑出二十多步,隻見他站在皎潔的月光下輕聲說道:“沒有選上保長就拿我出氣。就憑你的眼光和肚量,還想和蘇掌櫃爭?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你說啥?再說一遍給我聽聽!”段江司氣得跳了起來。“有本事你別回來,不然,看我怎麼打斷你的腿!”
玉龍的話觸到了段江司的心尖上。拉票的事除了幾個心腹,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這小子是怎麼知道的?雖然他花了很大一番功夫,雇人挨家挨戶地遊說,但他還是敗給了蘇昌之,而且還敗得這麼慘。蘇昌之有這麼好的人緣,這是他沒有想到的,但越是這樣,他心裏越是不服!
玉龍站在原地,仿佛在向他挑釁:過來呀,你倒是追我呀!段江司清楚,自己根本跑不過他,隻好一邊往屋裏走,一邊道:“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
剛一進門,隻聽段杜氏冷笑道:“也不怕被人笑話,為了幾粒米飯,居然要把兒子的腿打斷!打斷了,你來養他一輩子嗎?”
“事情不論大小,規矩總得有!”兆豐惡狠狠地瞪著婆娘,當著一大家的麵,她居然拆他的台!
漫長的冬季結束了,沙灘上的薄冰已經融化,大雁排著整齊的隊伍一路高歌地向北飛去,慶祝它們又渡過了一個難熬的嚴冬。
和大雁相比,野鴨的離別總是那麼悄無聲息,以至於讓捕鴨人毫無準備就斷了生活來源。
沙頭鳥一邊用兩條纖細雙腿在沙灘上輕盈地奔跑著,一邊用清秀的歌聲迎接著春天的到來。
早春的天氣總是那麼善變,傍晚還是風和日麗,半夜裏就下起了雨。伴隨著陣陣東風,淅淅瀝瀝的雨下得有滋有味又漫不經心。
沙民們並沒有閑著,即將播種的種子需要精挑細選,閑置了許久的農具得仔細養護。
春分過後,天氣終於放晴,男人們忙著背上鐵耙下地耕耘。
對孩子們來說,臃腫的棉襖就像笨重的鎧甲,隨著天氣變暖,他們果斷地蛻去外殼,張開雙臂,飛也似的跑向堤壩、跑向江邊,在沙地任何一個地方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