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福安找到了。他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離家幾百步外路邊的玉米地裏。長工們的呼喊聲伴隨著急促腳步聲反複從旁邊經過,但他就是不出聲。父親手握專門用來打他的竹片坐在堂屋的畫麵一次次地浮現在眼前,他怕被找到後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最終,福安經不住蚊子的叮咬,在阿牛經過時咳嗽了一聲。
油燈下,戚彩蓮一把抱住被蚊子咬得全身起包的兒子,心疼得直流眼淚。“福安,你為什麼不早點出來?你個淘氣寶,太不懂事了……,娘都急死了!”
“媽,我怕……。”福安抱著娘的大腿,眼睛卻偷偷地觀察著父親。
“別怕,你爹不會打你的。”母親說道。
福安相信母親沒有騙他。他已經看出父親並有打人前那種凶神惡煞的表情。
“還不快去洗澡、吃飯!”這是父親說的唯一一句話,雖然聲音很輕,但福安還是感到害怕。
洗澡、吃飯,待男孩上了床,戚彩蓮迅速給他掖好蚊帳。
父親的行為讓福安深感意外,他試圖破解其中原因,但未等理出頭緒,就被周公請去周遊列國了。
蘇昌之卻一夜未眠。思前想後,總覺福安不能綴學,一是不甘心唯一的兒子就這麼荒廢了學業,二是麵子上也過不去。他創辦了學堂,又是沙地的頭麵人物,可兒子居然不想讀書,還在學堂多次搗亂,這讓他情何以堪!
妻子道,福安和陳先生犯衝,倒不如去他舅舅的村坊上學。換個先生,脾氣對頭了,說不定就聽進去了。
昌之清楚,兒子頑劣的習性不可能輕易改變,陳先生也不是愚腐之人,換個先生說不定更加糟糕。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好依了妻子。
第二天,兩位長工用轎子抬著戚彩蓮來到娘家。向兄長說明了來意,兄長自然同意,當即就帶著妹妹去見了先生。
寄讀的事確定後,戚彩蓮給了兄長一些銀元,便返回了沙地。
晚上,戚彩蓮一邊收拾福安的行囊,一邊囑咐兒子一定要聽舅舅和先生的話,和表兄弟們一起好好讀書。
小男孩一口答應。對他來說,再也沒有比離開父親更開心的事了。
福安退學後,學堂的秩序好了許多,朗朗的書聲替代了學生的嬉笑和先生的歎惜。
在新學堂,福安並沒有改變頑劣的本性。久而久之,逃課反而成了先生的企盼,隻要他不在,學堂就得以安寧。
舅舅畢竟不是親生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象征性地懲戒一下,裝裝樣子。這種方法開始還有一點效果,但幾天下來便失去了作用。
不出一個月,福安成了一匹脫韁的野馬。
昌之不死心,想讓福安去奶奶身邊,在老家學堂讀書。為此,他趁雨天有空特地去了趟南陽。
如今,盛之和榮之已經將房子中間隔開,一分為二,而母親則在兩兄弟間輪流居住。作為長子,他很想接母親去沙地,盡贍養義務,但母親喝不慣鹹水,昌之隻好出錢給兩位弟弟,讓他們代為贍養。
盛之已是三個女兒、兩個兒子的父親,榮之也育有四個子女,九個孩子圍著大伯站成一圈,眼睛裏露出敬懼的光芒。閑聊間,昌之得知孩子們均未上學,而他們的家長也並無此意。兩兄弟異口同聲地說,家裏負擔重,能養活他們已經很吃力了。三弟的女人則接過丈夫的話題,說榮之哪能跟大哥比,別說供孩子上學,跟著他不餓死就恭喜了。
離開時,昌之照例給了母親和兩位弟弟一些銀元,但隻字未提福安上學的事。倘若兒子來老家,不但上不好學,因為有了玩伴和奶奶的寵愛,必定會更加肆無忌憚。他可不想給大家添亂。
無奈,昌之隻好把兒子帶回了家。如果缺乏管教,福安讀不進書事小,要是道德出了問題事情就大了。如今,他隻求兒子如妻子所說:讀不進書不等於不孝,不等於不會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