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地,段兆豐是唯一用大圓桌吃飯的家庭,一家老小坐在一起,把一張偌大的桌子圍得嚴嚴實實。段江司本打算分成兩桌,轉而一想,這樣才能體現出他的權威。小到農活安排,大到家庭決策,通常由一家之主在飯桌上宣布。開飯前,當段江司訓話或有事情要宣布時會先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然後將目光從所有家庭成員臉上一一劃過。家人們靜靜地看著他,作洗耳恭聽狀,段江司很享受這個過程,覺得自己像皇帝一樣,無比的威嚴、無比的尊貴。
三兒子金龍也成了親,前不久,三兒媳還給段家生了個孫子,如今他已是三個孫輩的爺爺。小兒子和大女兒都訂了婚,就連小女兒秋姑也開始有人來提親了。
段江司發福了,不到一年,他居然發麵般地長了十多斤。他已不再和蘇昌之攀比,知道比不過人家,幹脆放棄了事。
段杜氏老了,已變得不解風情,對男女之事也沒了興趣。年過五十的段江司身體健康,精力旺盛,但他並覺得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他的身體裏蔓延著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沮喪,卻又無處訴說。
三年前一個深秋的早上,段江司一覺醒來,忽然發現朝東偏北方向七八十步遠的荒地上多了一間箍桶舍。新鄰居並沒有引起段江司多大興趣,沙地來了個走投無路的居民,這太習以為常了。從草舍的規模上可以斷定,來者的日子遠比當年的他難過,這讓他生出了優越感。抱著先來為大的原則,段江司期待著新鄰居上門拜訪,但直到過年,也沒有見到對方來他家。
鄰居是一對母女。母親約二十六七歲,七八歲的女兒在母親的教導下經常手拿竹片蹲在門口在道地上寫字。她們很少出門,但每天早晨,他都能看到做母親的身穿打了很多補釘的衣裳到外麵倒洗臉水。從毛寧嘴裏了解到,女人來自安昌,是個窮得連飯都吃不上的寡婦。
一個嚴冬的早晨,段江司花了一袋煙的時間做了近距離觀察。當他背著雙手,口哼小曲走近箍桶舍時,女人正在門前掃地,他發現,眼前的女人麵露菜色、愁眉苦臉。
段江司斷定,這個女人要不了多久就會餓死!這年頭,餓死的人多了去了,為避免她來借錢借物,他囑咐家人和她們保持距離,以免沾上晦氣。
去年仲秋的一天,段江司在門前的路上遇見女人。他驚奇地發現,她不但沒有餓死,卻像蛻了殼似的,脫去了一身的晦暗。她臉色紅潤,眉宇間蕩漾著快樂和自信。女人緩緩走來,當他們擦身而過時,他嗅到了一股香味。老男人清楚,這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而是少婦特有的體香,雖然很淡,但足以讓他心蕩神迷。
“鄰舍,敢問什麼稱呼?相鄰幾年,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段江司轉過頭來問道。作為甲長,其實,他是曉得她的姓名的。
女鄰居似沒有聽到,並不理他。
段江司明白,女人還在為年糕的事生氣。他後悔沒有提前投資感情,不然,搞定她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