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上午,段兆豐行色匆匆地翻過古海塘,當沙地上參差不齊的草舍完全被海塘遮擋時,他才放慢腳步。本來,他想去找在城廂鎮當警察的表弟,讓他去疏通一下關節,以免受牢獄之災。走著走著,他忽然覺得,自己隻是把人家給x了,說實在的,這算不了什麼重罪,如果換作別的女人,甚至都不會聲張出去。退一步說,如果她死在自己家裏,事情也沒有這麼嚴重,小娟和阿土要錢沒錢,要門路沒門路,能掀起什麼風浪?女人的娘家或許有人,但這麼多年一直沒有來往,想必也親不到哪裏去,不太可能給她出頭。
所以,現在急著去找表弟肯定不妥,倘若人家不報官,自己豈不是不打自招!再說了,包袱裏才三十塊大洋,如果拿去打點,還不知夠不夠呢。但不管怎麼說,沙地是回不去了。這個時候家裏一定圍滿了人,大家正四處找他呢。
段兆豐邊走邊想,兜兜轉轉,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他決定先在城裏住下,過兩天再以看望姑媽的名義去表弟家打探。
待打定主意已日落西山,兆豐早餓得頭昏眼花。看到街上有一家麵館,他進去點了兩碗。為了逃命,今天,他還不曾吃過一粒米、喝過一口水。
吃完麵,身上也有了力氣,兆豐開始尋找住宿。問了四五家,最後挑了家最便宜的宿夜店住了下來。
這是一個能住七八個人的通鋪,剛住下時,還隻有兩個人,但到了戌時初,通鋪上都擠滿了人,臭腳味、狐臭味彌漫在整個房間裏,咳嗽聲、呼嚕聲此起彼伏,攪得段兆豐更加心神不寧,難以入睡。雖然吝嗇,他還是勸說自己道:兜裏又不是沒有錢,出門在外總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兆豐咬咬牙,加了點錢,在二樓換了間隻有兩張床鋪的房間。子時已過,另一張床上的客人背對著他,正打著輕微的呼嚕。段兆豐輕輕脫去衣衫,撤去枕頭,把包袱枕在了頭下。
這一天過得極其漫長而難熬,雖然有太多的心事,但終究禁不住不斷襲來的倦意,在雞叫兩遍時,兆豐沉沉睡去。
一夜亂夢顛倒,朦朧醒來天已大亮。兆豐發現自己並沒有枕在包袱上,在床上一陣亂摸,也沒有摸到包袱。這時,他徹底醒了,睜大眼睛掀開被子,從床上找到床下,卻連包袱的影子也沒有。兆豐急得出了一身冷汗,難道是睡得太死,腦袋離開了包袱,被人拿順走了?對麵,已是人去床空,他不知道他的長相,年齡、甚至連胖瘦雌雄也沒看見。
段江司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去,對掌櫃講敘了被竊的事。“肯定是同一房間的人拿的,這個人你認不認識?他還會回來嗎?”
掌櫃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幹瘦的男人,他兩手一攤,“我認識的都是本地人,而本地人是不會來住店的。這個外省口音的客人說隻住一天,我想他是不會回來了。”
“包袱裏有三十塊大洋,那是我們家僅有的財產,我要用來給兒子討老婆的。過了年就是他的好日,這可怎麼辦,我拿什麼給他操辦婚事!”段江司緊緊地盯著掌櫃,向他討要說法。
“這麼多錢?你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呢!”
“可是,我在你這裏住店,難道你沒有一點責任嗎?”
掌櫃的指指牆上“貴重物品自行保管,若有遺失,與本店無關”的提示,道:“你是說,丟了東西就得我來賠?如果這樣的話,你剛才說少了,要是說丟了五百大洋,那豈不賺大了!”
段江司的眼裏已有了淚花。“可是,我確實丟了包袱呀,進來時,你是看到的,一個藍底印花包袱。”
“雖然我很替你心疼,可藍底也好,紅底也罷,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沙地,段江司算得上是個能人,才走出幾十裏路,卻完全沒有了主意,麵對掌櫃那張精明的瘦臉,他隻能像小孩一般地坐在地上抹眼淚。想到兩天來經曆的遭遇,段江司越想越淒涼,禁不住由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在別人店裏哭泣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掌櫃很生氣,大聲說道:“大上午的,來尋我晦氣嗎?還快不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