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掌櫃倒也信守承諾,從這天起,難民們都買到了價格合理的竹子。
兩年水災讓沙民變得極度貧困,搬來北沙的近八百戶人家隻有兩棟橫舍,最多的是用竹片搭成的拱形箍桶舍,造得起直頭舍的已是殷實人家。而在昌盛街,橫舍的比例占到了四分之一。
有了安身的窩,大家開始把精力投入到開墾土地上。
早年,大水過後種植的秋小米在霜凍之前已經成熟,使災民們渡過了難關。和當年相比,今年遲了一個多月,因此,除了種植蔬菜,隻能等待播種春花作物。
艱難的日子還在後頭,種子、餅肥、農具、糧食和日常用品奇缺,商人們見一下子增加了這麼多人,開始哄抬物價、以次充好,使積貧積弱的難民更加捉襟見肘。
這天下午,正在和丈夫一起開墾土地的小娟突感身體不適,不一會兒,肚子開始疼痛難忍。正想著讓丈夫帶她回去休息,卻發現一股熱熱的液體帶著異物從下體流出。
小娟流產了!從懷孕開始,這個多災多難的孩子幾乎每一天都在顛沛流離中度過。如今,災難已經過去,原以為能平安地把他(她)生下來,誰能想到,待一切塵埃落定,可他(她)還是未能挺過這一關!
來江北後,苗阿三置辦好日常用品已是囊中空空,造箍桶舍的竹子還是向蘇家賒的賬。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早晨,阿三將最後半碗麥粞倒進鍋裏,做了鍋能照得見人影的稀飯。
他不曉得,吃完這頓,接下來該怎麼辦。
從出生那天起,貧困兩字如影隨形,一直纏繞著阿三。三歲那年,阿三父親去世,母親靠給人做鞋、縫補衣裳把他艱難養大。年近三十,他終於結婚了,但生活並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捉襟見肘。婚後第二年,妻子給他生下兒子長生後撒手西去。討奶、磨米糊、看朗中……,曆盡千辛萬苦,兒子漸漸長大。
和許多窮人家的孩子一樣,長生懂事、聽話,這讓阿三看到了希望,他相信,憑著自己的勤勞節儉,總有一天能擺脫貧困,使母親和兒子得以溫飽。可誰曾想,兩場水災徹底掏空了家底。如今,什麼東西都得花錢去買,要是沒有錢,就隻能餓肚子。
和一般農活相比,開墾土地消耗的體力更大。出門前,阿三隻喝了一碗稀飯,翻了不到兩壟地,已是前胸貼後背,眼前開始有螢火蟲飛舞。
在前麵拔草的長生弓著單薄的背梁,將拔掉的雜草堆成小堆,便於父親翻地時將其埋入土中。
“長生,你餓嗎?餓就吃點水。肚子裏有東西,就不覺得餓了。”做爹的想起兒子貪婪地舔著粥碗的情景,不由得眼睛發紅。
十三歲的兒子回答說:“我不吃。水又不是粥,怎麼吃得飽呢?奶奶隻吃了半碗粥,把剩下的半碗給了我,她一定更餓,可我們家已無米下鍋了。爹,你說我們會不會餓死?”
“有爹在,怎麼會讓你們餓死呢。長生,我會想辦的,中午,我一定讓你們吃上飽飯。”雖然窮,但苗阿三很少開口向別人借。窮鬼阿三的名聲在外,他覺得,向別人借,就會低人一頭。再說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誰也沒有多餘的糧食借給他,就拿鄰居薑德正來說,他已把妻子的金耳環賣掉了換成了糧食。
說到借,苗阿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家。蘇家和善,又是首屈一指的大戶,向他們借,應該不會空手而歸。蕭山人奉行“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規則,可他還欠著蘇家造箍桶舍的材料錢,怎麼好意思再去開口!
想了一個多時辰,阿三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眼看著日頭移到了頭頂,自己的雙腳已經發軟,他隻好咬咬牙,翻過一條被雨水衝成的小河,厚著臉皮去了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