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時辰,阿三的屍體被抬上竹排,用繩子拖著劃向江北。
人們早已在岸邊等待,竹排一抬上岸,長生便撲上來,他揭開蓋在父親的臉上的白布,撕心裂肺地叫道:“爹,你走了,奶奶也走了,你讓我怎麼過呀?你把我也帶走吧!”
“爹,活著太苦,我還是跟你們一起去吧!”
死人自然不會說話,可是,阿三的眼睛和嘴巴竟流出了殷紅的血水!
人們連忙拉開少年,蓋上白布。
靈堂裏並排挺了兩具屍體,使本來就十分逼仄的箍桶舍變得更加擁擠。
雖然過了白露節氣,但白天的氣溫依然超過了三十度,而低矮的草舍和浸泡過的屍體也不利於停放。福安和李江司等人經過商量,提出未時入殮,申時出殯。
這個建議立即得到阿三堂弟和眾人的讚同。
午時一過,阿三的遺體就有了氣味,好在棺材、墓地等全部準備就緒,能隨時入殮。
蕭山人信奉送老歸山。人去世後得埋在山上,讓先人長眠在青山綠水間,才算盡了兒孫的孝道。苗家家徒四壁,根本無力承擔墓地和舟船費用,隻好安葬在合興街以北的荒地上。
晚飯後,眾人散去,隻留下李江司、福安、長生和堂叔有金。
四人圍坐在小桌旁,昏暗的油燈一閃一閃地照耀著他們疲憊的臉。
李江司道:“有金,你大媽和堂哥雖然死得淒慘,好在蘇家鼎力相助,喪事才得以順利結束。”
有金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要是沒有蘇家相助,這事還不曉得怎麼了結呢。唉,原以為收來的禮金能派些用處,誰曾想竟不到十塊洋鈿。”
福安道:“有金哥,請你留下來是想商量一下長生的事。他才十三歲,一個人居住不但害怕,吃飯、洗衣裳、縫縫補補的也有諸多不便。我和李江司的意思是想讓他住到你們家去,你看如何?”
“這個,這個……。”有金一邊撓著頭皮,一邊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最後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米袋上。
福安認得,那是他們家的米袋子。昨天,這隻袋子還裝過半袋糧食,但今天已吃得顆粒不剩。他還曉得,有金盯著米袋的意思,他分明在說:他爹什麼也沒留下,我拿什麼撫養他?
“我認為,長生去你家才名正言順。”李江司說道,顯然,他也看出了有金的心思。“你家確實不富裕,還有兩個孩子要養育。但長生很懂事,他八歲那年就開始下地幹活,如今長大了,若去了你家,他對你的幫助會越來越大。阿三除了這間箍桶舍,隻有剛開墾的三畝多地。我和福安在這裏替長生作主,草舍、土地和所有東西都給你,但你得撫養他,直到他長大成人。”
三人靜靜地看著有金,等著他的表態。有金也不急,他為難地撓撓頭,緩緩說道:“要是有人願意,他現在也能做小長工了。”
有金綽號掩口臭蟲。李江司清楚,這種人是最難對付的,便生氣地說:“有金,我想過了,隻有你和長生同宗同族,有血親關係。他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你難道忍心把他交給外人?”
掩口臭蟲這才說道:“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隻是,隻是阿三哥欠了蘇家這麼多錢,可我無力償還。”
福安笑道:“今天當著李江司的麵我說清楚:所有債務不但與你無關,而且不用長生償還!你若不信,我可以當麵立下字據。”
“這倒不必。俗話說:上等之人說過算數,中等之人寫過算數,下等之人說過、寫過都不算數。蘇公子是上等之人,說話一字千斤,我豈會不信?況且,還有李江司作證。”
“長生,人死不能複生,你要振作起來,好好地活下去。”福安拍了拍男孩孱弱的肩膀。“有金叔,從現在起,長生就交給你了,你得像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好好待他。”
“那是自然,隻是賤內脾氣火爆,我怕……。”
蘇李兩人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有金不但懼內,還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長生去了他家,怕是不會有好日子過。可他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