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了更加久遠的過去當中,那些紛紛雜雜的聲音突然都清晰起來了,在他耳邊交替地響起,那些他已經遺忘的久遠過去,第一次打破了厚重的隔閡,來到他的麵前。
那是廣闊而富麗的深宮大殿,宮門金釘朱漆,高簷層椽,滿覆琉璃瓦。一開始,長寧還以為他夢見了自己入京找謝燕鴻的那些日子,他曾與謝燕鴻一同,坐在謝家後院高大的梨樹上,遠眺宮城。
馬上,他就發現不是,他身在其中。
有一道道急傳而來的軍令,好像一道道催命的符。他的父親——是的,他想起來了,那是他的父親,高踞寶座,卻無助而茫然。底下的朝臣吵成一鍋粥,有人建議固守,也有人建議遷都,有人高喊著要召回獨孤信。
他們互不相讓地爭吵著,爭相佔著家國大義的製高點,好像一群廝殺的鬣狗。緊接著,很快地,就有人牽扯到獨孤信的女兒,皇後獨孤氏——是的,這是我的母親,長寧想道。
他恍然大悟,他也是有父有母的人,不是天生天養,無根飄萍。
“十數載以來,皇後專擅後宮,除東宮外,陛下再無子嗣。獨孤氏賣官鬻爵,堵塞言路,獨孤信領兵在外,延誤戰機,導致數次戰敗,李朝危矣!”
“夠了!”帝王拍案而起,“一派胡言,說戰事便說戰事,不要總是攀扯皇後和國丈。”
底下不過靜了一瞬,又鬧開了,吵吵嚷嚷,急於將家國之禍,推諉給一個婦人。長寧感覺自己被吵得頭疼,他偷偷地從躲藏的大圍屏後離開,甩開隨侍的內侍宮婢,直入中宮。
他的母親獨孤懿正坐在窗前,望著外頭的天空發呆。說是天,那也不過是被碧瓦飛簷切割得七零八落的一小塊藍。她有一雙琥珀色的眼,顏色更淺,裏頭盛滿了哀愁。她高鼻深目,美麗不可方物,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柔軟的褶皺好似春水柔波。
一見到長寧朝她奔來,她便露出笑來,朝他招招手,張開懷抱。
長寧覺得熟悉,他想起了謝燕鴻的母親,侯夫人王氏,也是這樣溫柔笑著,朝他招招手,低著頭仔細地將金線編入端午百索裏,祈願病痛紛紛遠離。
“麟兒我的麟兒,”她說道,“你因何不快?”
從長寧口中發出的是稚嫩的童音,獨孤懿攬住他,說道:“困了是嗎?娘親陪你睡一會兒。”
他們臥在柔軟的錦榻,鼻端盡是好聞的香氣,白煙嫋嫋從博山爐中飄出來,被微風吹斜。長寧的耳邊響著母親所唱的胡語小調,咿呀溫柔,將他一路送入夢鄉。夢中之夢,好不神奇,夢得並不真切,隻覺得溫柔舒服。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