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我的朋友想見見你,你願意嗎?」伊恩溫柔地詢問,不知怎麽,語氣中有些數衍,好像也並不希望安德烈和他的朋友相見。
安德烈剛想拒絕,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男人說的是安德烈學過的波克默爾語,問伊恩怎麽說話變得這麽肉麻。伊恩讓他閉嘴,用安德烈沒聽過的冷酷的聲音。
「安迪?」伊恩又提醒,「你願意嗎?」
「哦,」安德烈馬上說,「不願意。」
伊恩便用波克默爾語對對方說:「你可以走了,」
掛下無線電前,安德烈聽見一段他們的私人對話。
伊恩的朋友問:「你什麽時候回地球?我記得你說隻是度假一星期吧,我們勞工體的新首領。」
「不一定。」伊恩的聲音很冰冷。
「難道真準備跟著這個人類找到哈維塔星?」
安德烈楞住了。
伊恩頓了頓,罵了句髒話,聲音中沒有一點溫柔。
安德烈還想再聽些,但是信號斷了。握著不再發出聲音的無線電,安德烈在舷窗邊,看到那男人不情願地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伊恩回來,他帶著一身冰雪的氣味,告訴安德烈:「總算趕走了」
伊恩已經恢復了安德烈習慣的體貼的模樣,一點不像會罵髒話。
安德烈在思考,想著伊恩和朋友的對話,沒有理會他。
伊恩沒發現安德烈的異樣,在安德烈麵前坐了一會兒,擡起手,像往常一樣輕輕截了截安德烈的臉,笑著問:「是不是被我朋友的聲音嚇到了?」
「不是。」安德烈有幾秒鍾的迷茫,因為這複雜的狀況,已經讓他不擅長人際關係的腦袋快要宕機。
他不會說謊,也很憤怨,直視伊恩的眼睛,實話告訴他:「我聽得懂波克默爾語。伊恩,你騙了我,你不是『宇宙遨遊旅途』的用戶。你是來自地球的勞工體。你隻是在利用我。難怪你問我回程鍵在哪,我根本不應該相信你.」
聽他這樣說,伊恩臉上的表情,眼裏的輕鬆都消失了。他的嘴唇和麵色都變得蒼白,就像安德烈被猛獸攻擊那天一樣,而他的眼睛變成了灰色。
不知為什麽,安德烈的心裏產生了一種陌生的難過,這與他目睹過的慘案,遭受過的幽靜帶給她的難過都不同。
伊恩的欺騙讓安德烈的心髒變得十分酸痛,聰明的大腦變得渾濁。
安德烈真想鑽進一個密閉的看不到任何人的箱子裏一動不動。
如果做一個普通人的代價是要感受這樣的難過,那麽他永遠都不再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伊恩一言不發,安德烈愈發生氣,瞪著他,笨拙地開始發洩怒氣:「你走吧,伊恩,從我的躍遷機上下去,還是你要用我的躍遷機,找到哈維塔星,重新奴役人類呢?」
伊恩怔怔看著他,不回答。
安德烈又說:「那你可打錯了主意,聯合旅遊中心的躍遷機不會帶回除旅客本人外的任何生物。你快點走吧,你出去──」
「──我沒打算去哈維塔星,」伊恩終於忍不住了,打斷安德烈,「我隻是想和你一起旅行。」他盯著安德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是想利用你,你活不到現在。」
他像在恐嚇安德烈,安德烈被他嚇到了,馬上站了起來,想要遠離這個可怕的勞工體首領。
看到安德烈大驚失色地往後躲,伊恩似乎又立刻後悔了,他鉗住安德烈的手臂,緊緊地拉住了安德烈:「我是開玩笑。」
安德烈掙紮不脫,嚇得大叫:「你走開!」
伊恩還是放開了安德烈。
「安迪。」伊恩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像安德烈一樣,不知所措的人。
他待在安德烈的躍遷機裏,怎麽也不肯走。兩個人隔得遠遠的,僵持了很久,就像兩個擺在駕駛艙兩端的大擺件。
最後安德烈餓了,緊張地盯著伊恩,挪到冰箱邊,拿了一份營養劑喝。
和伊恩待在一起這麽久,安德烈已經很久沒有吃難吃的營養劑。
伊恩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在ALC102星捕獵,破冰下水找尋可食用的植物,將食材冰在冰櫃裏。在宇宙遨遊的日子裏,伊恩每天都在家庭躍遷機裏,為安德烈烹飪。
安德烈吸著營養劑,想念伊恩做的飯了。
伊恩看著他,等他喝完營養劑,問他:「好喝嗎?」
不好喝。但是安德烈沒回答,隻堅持著問:「你為什麽還不走?」
「...我可以走,」伊恩好像在極力控製情緒,深深呼吸著,對安德烈說,「但是你如果這次把我趕走了,以後我也不會再和你見麵。你以後繼續邀遊旅途,就隻能一個人。」
他說得很冷酷,探繪了安德烈孤獨的未來。
安德烈的心又變得很痛,幾乎無法呼吸,而這都是伊恩造成的。他氣急敗壞指著艙門:「知道了。你快點走」
伊恩看了他片刻,真的離開了。
家庭躍遷機空蕩的駕駛室,隻剩下安德燈一個。
這個狡詐地騙了他這麽久的勞工體總算被驅逐,安德烈卻並沒有覺得有多麽開心。他在弩駛室走來走去,夜幕降臨,他走到中央操控台,檢查生物檢測機,將檢測範圍擴大到最大,方圓三公裏,都沒有發現人類的院跡。
伊恩的確走了,這次沒有騙他。
可是安德烈發現自己不想離開ALc102星,不想去任何地方,於是他在這艘停在雪原上的躍遷機裏住了下來。
\/另外的願望\/
居住了一週,冰激淩竟然吃完了。
安德烈清點了冰箱,還剩下三盒巧克力和八盒餅幹,剩餘都是營養劑。
安德烈非常喪氣,晚上,他把伊恩剎下的半瓶酒喝掉了,人變得飄飄地,也像在雲上踏步。
乘著酒意,安德烈穿好衣服,走下了躍遷機,想去看蝴蝶。
安德烈不會開雪車,但是記性很好,沿著伊恩第一次帶他看蝴蝶的路,一直向前走,手緊緊握著防身的激光槍,竟然也變得不再害怕猛獸。
雪地還是這樣美麗,這樣靜謙,他走了很久很久,酒勁消散了,終於來到了上次看蝴蝶的懸崖。
他坐在雪地上,等待了一會兒,蝴蝶出現了。
它們無憂無慮地低低地飄在雪地上,翅膀輕柔得如同小鳥的絨毛,每扇動一次,就會有少許發光的鱗片掉落,安德烈覺得它們像昆蟲中的鳳凰,而掉落的鱗片在夜晚則是道道流星。
或許對著那些鱗片許願可以實現一個簡單的願望。
安德烈胡亂地想著,閉起眼睛,許了願。
在他心中跳出的第一個願望,竟然關於是伊恩──說是願望,也不盡然,因為這願望沒有內容,隻有伊恩本身。
為他做飯的伊恩,給他打疫苗的伊恩,幫他拿冰激淩的伊恩,一個對安德烈永遠溫柔的,安靜聆聽安德烈的秘密與困擾的人。
安德烈惱怒又無助地發覺,他居然還是想要和這個欺騙了他的勞工體待在一起,但是伊恩走了,說再也不會和他見麵。所以想他也來不及了。
安德烈失落地睜眼,發現蝴蝶已經飛走了。
而他離普通人的生活又愈發遙遠了一些。
他站起來,往回走,發現薄薄的雪地上有兩道腳印。
腳印很大,不屬於安德烈,是新的,走到雪地盡頭,又走了回去。安德烈楞楞的,還沒有想清已循著腳印往前走去,像玩現實中的尋寶遊戲。
他走了五分鍾,腳印停下了,他看到了一個營地。
營地裏有一個小小的帳篷,顏色和伊恩還在留在安德烈躍遷機裏的那個一樣,隻是很小。
帳篷裏有小小的光.
安德烈忍不住又往前一步,正想著該怎麽觀察裏頭有沒有人,身後傳來聲音:「在找我嗎?」
安德烈回頭,伊恩穿著一身黑色雪服,穿著高筒靴子,手裏拿著雪鏡,站在冰上。
伊恩看起來過得很好,仍舊英俊,一點都不狼狽,也沒有因為被安德烈趕走而失魂落魄。
不像安德烈,一週狂吃四十六盒冰激淩。
安德烈看著他,心裏又有點憤怒,沒有說話,他便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跟安德烈閑聊:「我還以為你回哈維塔了」
「沒有。」
「為什麽?」
「不想回。」
安德烈心中的鬱結又冒了出來,他想伊恩,想得要命,懷疑伊恩給他打的疫苗裏摻了什麽毒,討厭看到伊恩光鮮亮麗的樣子,討厭這個詐騙犯,這個勞工體。
但最可怕的一點,是安德烈不想要離開這裏。
盡管氣得想鑽進冰裏,安傳烈還是想再和伊恩待一會兒。
兩人在小帳篷外麵對站,又變成兩個大擺件。
站了好幾分鍾,伊恩還是先開口,他說:「安迪。」
「其實我剛才又騙你了,」他的藍眼睛又變成灰色,看起來竟然是悲哀的,「我知道你沒走。我每天都用雷達檢查你的躍遷機還在不在」
安德烈微微歪著頭,看著他。
「我在這裏等你來看蝴蝶,」伊恩說,「我想如果你待得夠久,就應該會來。」
他的傷心那麽濃重,讓安德烈也和他一起變得傷心了。這真是奇怪。
「我不會再瞞你什麽,對哈維塔星也沒興趣,你一個人去『遨遊旅途』也沒什麽意義,還是讓我加入吧,」他的肩膀微微下壓,好像壓抑著什麽感情,求安德烈,「你想不想去地球看看?我可以帶你去。」
「地球不行,不安全,」安德烈馬上拒絕,「我簽了保證合約不能去地球。」
「那就不去,」伊恩馬上擡起手,像舉白旗,「去哪都行。」
安德烈猶豫了,打量著伊恩,想從伊恩的舉動判斷他是否誠懇,是否誠實,但安德烈不擅長這個,實在也看不懂,隻知道自己也想要和伊恩在一起。
於是,在這天的最後,安德烈還是坐上伊恩的雪車。
他們一起回到了家庭躍遷機裏,睡在安德烈的大臥室中。
睡前,伊恩幫安德烈摘掉眼鏡,牽著安德烈的手,輕輕地吻了安德烈的睫毛,安德烈覺得有點癢,但因為他又和伊恩待在一起了,覺得很開心,所以把臉埋進了伊恩的懷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