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師羽化久,人間陣前離怨新。
當年太宗朝時,李淳風、袁天罡二位天師曾被封為了國師,兩人同力輔佐天子,觀天象、定乾坤。
自從李、袁兩位天師相繼仙逝以後,袁天師的徒孫黎珩宇、陸珩星謹遵師門令,悲憫蒼生,胸懷天下,一心協助天子守社稷。奈何到了天寶年間,安史叛逆,天下大亂,黎、陸二位天師不幸在潼關與邙山先後戰敗而死。
曆經多年的安史之亂雖然最終得以平定,但大唐自此由盛轉衰,飽受藩鎮割據與邊關戰事之苦,能人鮮出,妖鬼橫行。
大曆年間,陸天師之徒薛辰愈曾入朝為官十餘載,到了如今,他已然歸隱山林,避世不出。
——
大曆十三年,夏至。
蟬鳴未止,晨霧熹微。
一個杏眼桃顏的青衫少女,此時正站在許州城的城牆之上,極目遠眺。
晨風輕輕拂起她額前的碎發,瑩潤的麵龐之上,霞光微染,柔暉熠熠。飛鳥見之,歡喜而鳴。
“早……”雀奴遲疑地對鳥兒們說道。
雀奴是薛天師的徒弟,陸天師的徒孫,若是細究起來,她也確是一位法力極高的天師。
按百餘年前,袁天罡留世的《骨法》一書所言,天師至高十二骨,分為仙師及天師兩層境界。
一至六骨為仙師。
七至十二骨為天師。
大唐立業百餘年來,尚未有天師修至滿骨。此時已是十一骨天師的雀奴,論起法力,在當今的大唐,已然無人能及。
然而,不知為何,雀奴卻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法力正在消散。
她微微低下頭,眼波流轉,扶了扶頭上的寒白骨簪。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
雀奴明白,她今日便能見到薛平。
薛平是要率軍前來平叛的。
隻是,她並不知道,在朝廷要討伐的逆賊名單中,會不會有自己的名字。
雀奴已曆經數戰,自然是知道,一會兒的戰場之上,必將是一片肅殺的氣氛。為了讓薛平一眼就能瞧見自己,慣穿黑袍的她,特意換了件顏色稍豔些的青色長衫。
她仍舊清晰地記得,自己在長安城裏第一次見薛平的時候,他還是剛剛大勝歸來,等待聖人另行委任的少年將軍。那天,他並未披戰甲,隻是穿了一件日常的霜青色刺繡錦袍,領口綴著一枚白玉鑲絲的小扣,風姿卓然,意氣風發。
將軍少年大勝歸,一騎停街萬豔追。
薛平總是那樣,萬千矚目,氣若平雲。
而她呢?
雀,不過是雜鳥而已。
雜鳥怎能飛得那麼高,與平雲相齊呢?
平雲行雀,無異於癡人說夢。
雀奴抬起頭來,隱隱約約地望見遠處的山林間,“韋”字軍旗與“薛”字軍旗已經緩緩而至。
“韋……”雀奴輕輕地念了一聲,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
平叛大將軍姓韋。
平叛副將軍姓薛,便是薛平了。
薛平出自河東薛氏,是大唐五姓世家中的極旺之族。
河東薛氏自從太宗朝起,便一直戰功赫赫,直到了如今,薛氏的掌事之人,應該便就是薛平了。
說來實在可笑,這些前來平叛的昭義大軍,明明一直都是薛家的舊部,如今,卻不得不聽韋家人的調遣。這一切的症結,或許偏偏就在雀奴身上。
那位行事荒唐的韋將軍之所以能在薛平麵前端起一副長輩的架子,無非是因為,雀奴與薛平已有了婚約。而韋將軍,偏生就是雀奴的舅父。
想到這裏,雀奴心念一動,小腹突然不知被誰踢了一下。
她忙低頭撫了撫肚子:“孩兒莫怕,你爹爹馬上就來了……”
雀奴回頭,望了望城內陰森詭譎,正整裝待發的鬼兵,心下悵然。
當年,還是薛平拚著自己的性命,為雀奴尋來的龍留鬼令,幫她調到的鬼兵。他若是知道,這些陰邪殘虐的鬼兵,終有一日,是要用來對付他自己的,他當年,是否還會那麼冒險,仍替她走這一遭?
遠山青,雲煙繞。風已靜,簪微動。
雀奴扶簪時,便已知曉結局。
師父說:“自古情深枉壽,既知已悔。”
雀奴淚目。
她於是牽了馬,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城門。
這不過是兩三裏的路,她竟然走了很久。久到足夠她能夠回憶出這一切,究竟緣何而起。
她仍記得,三年前,在長安城裏,曾有一個惹人側目的半骨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