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藥後,古涵山本想摟著女兒說說話,可小小站還站不穩就要回房看書。古涵山哭笑不得,忍了幾忍把到嘴的話按了下去,萬般無奈地看著女兒回到房間拿起本子站在桌前看起了書,直到午飯都沒下樓。
此後無論古楷、古隸還是賀煥來看她時,小小或站或趴,都是手不離書。好在陳老師回來那天,小小能勉勉強強坐下。一堂課下來,小小左扭右動的倒騰一節課,陳老師麵色不露的下課後,跟站在門外旁聽了半節課的古楷輕聲道:“還有一個月考試了,小小壓力越來越大,我這邊課程上小小做的不錯,要是在家裏有個淘氣,當家長的先讓讓她,過了這段時間該教的再好好教,小小這孩子難得,家長也別太嚴苛了。”陳老師教學多年,少有如此替學生抱不平的時候,說的古大少仿佛站在辦公室裏被班主任教訓的家長般,臉色一白一紅,想起頭天晚上自己去看她時,那丫頭腦袋不回,卻把小涼腳滋溜塞進了他肚子上,還扭來扭去嫌棄道:“大少爺肚子好硬,踩著一點都不舒服。”古楷仰頭好幾個大喘氣才沒把她裙子掀起開揍,此時聽著徐老師的訓斥,心裏憋憤不已“讓著她?還怎麼讓著她?就差舉頭上把屎把尿了。”可臉上卻一派受教的表情。
徐老師這些日子也看出古家家教嚴,小小雖然身份特殊,可是幾個家長該給的,該教育的也沒少費心,便直白道:“國內賽考場在C城理工,下周我安排她跟一中競賽班的學生一起模擬,看看模擬效果。小小現在的成績隻要發揮正常拿名次不成問題。”
古楷點點頭,真心道:“辛苦徐老師了。”
徐菁華一笑,幹練道:“小小是個好苗子,數學艱深,越到最後越辛苦。小小雖然性格跳脫,卻願意醉心學問,這條路走下去,把瓶頸處熬過,以後的路會越走越寬。”
古楷笑道:“家裏不指望小小如何出人頭地,她有一攤自己喜歡的活計,能讓她高高興興地上學,多一些朋友,多點自信,家裏再看這些,她活得輕鬆,我們看著也高興。”
徐菁華在C城幾十年,無論是傳聞還是親身接觸早已大概知曉古家一些舊事,此時看著古楷眼裏提起小小時的無奈和親昵,想起古家給小小準備的後手,不禁感歎,真是世事無常,人活隨命。
為了小小第一次進校園,第一次跟同齡的同學一起參加模擬考試,古涵山十一月底的壽宴都全部從簡,連每天被功課壓得隻能睡三四個小時的欣然準備趕回來給爸爸賀壽時都被古楷製止,隻說道:“等小小考完試,我們一起去英國給爸爸補過,小小現在走路都不認人,吃飯都抱著書,第一次集體考試,等她考完再說吧。”
欣然越想越好笑,抱著電話跟大哥說了會話,又跟古涵山口頭拜了壽,也沒打擾小小,直接掛了線。
越到考期,久經沙場的古家男人越緊張,無論是戰場火並還是商場鏖戰,這些年鮮少皺眉的古家父兄一個個都繃緊了弦兒。古涵山再不去上去逗弄小女兒,隻每天盯著廚房換樣兒給她大補;賀煥被小小嚇到後,非但沒跑遠,抽空便回家,趁著小小飯後消食的空檔,撿著外麵趣事給她說故事,可是一向對賀煥靜如天神的小小隻挑了挑嘴角表示俺已收到,請勿聒噪!而賀煥身邊桃花散盡後,心情舒暢之極的古大少則是對小小做到了全天候25小時,361度容忍,無論小小怎麼損他、掐他、折騰他,古大少都隻微微一笑,不哭不鬧。
而就差把二公主打板兒供起來的古二少,則是小小指哪他打哪兒,無原則無底線無節操的伺候著這位升級加強版的大祖宗。某天小小眼神呆滯的突發奇想,想看看古大少穿豹紋內褲什麼樣兒,古二少一拍大腿,咬著牙弄了條豹紋帶尾巴的情趣內褲,借著跟大哥說心事的當兒把他親大哥慣了二斤白酒,兩紮紅啤混合,古隸這輩子唯一一件事兒敢拍胸脯說能壓他大哥一頭的便是酒量,趁他大哥對友軍毫無設防的被灌倒下後,給他套上了豹紋內褲,還把後粘上去的尾巴高高直立在天,拿著單反高清相機全方位拍了個遍後,屁顛顛兒的去了小小房裏。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平時人畜罕至的二小姐房間裏居然人滿為患,古涵山和賀煥正把小小夾在中間說笑話,胡伯胡嬸端著餐盤在旁邊跟著逗趣兒,古二少一臉猥瑣笑容拿著相機進來時,眾人目光齊刷刷的看了過來。古二少剛想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小小,就聽巧笑倩兮的古二小姐甜甜道:“二哥喝完啦?大少爺睡了嗎?咦,二哥拿著相機幹什麼?”
當天深夜,手裏攥著豹紋內褲,光著屁股趴在小小專用刑凳上,被黑著臉的古大哥和青著臉的賀表哥拿著皮帶輪流抽的古默然仰天長嘯,他奶奶的,不就是你被表哥帶西山,我當時躲得遠點了嗎?啊!,至於這麼狠嗎?啊!這都多久了?啊!你跟大哥沒學好呀?竟學這有仇不報,夜難睡覺呀!啊!我是你親哥呀,啊!小屁丫頭,你等著的!啊!啊!一頓皮帶下去,古二少的屁股成功變成了豹紋,紅紫交加的雜交豹紋。
可是屁股腫痛剛剛見消的古二少再見小小時剛想繃著臉表示自己的記恨和憤慨,便被老爹、老哥和老表的箭一般的警告目光給憋了回去,古二少立馬冷臉變笑臉,撿了滿滿一盆胡嬸家的秘製鴨蛋的遞到小小跟前,舔著臉笑道:“二小姐您吃,您多吃,可別考個大鴨蛋回來。”小小“唔”得一聲哭了出來,結果,古默然剛消腫的屁股當夜又挨了一頓好打。
整整一個星期,古家上下從古涵山到外院工人,走路都恨不得貓著腰,踮著腳,生怕影響到為了祖國科學事業的奮起而讀書的二小姐。
十二月初,模擬考試當天,古楷開車把小小送到這所聞名全國的理工大學的考場時,平時還會對古大少挑三揀四表示親近的小小頭都沒抬的直接進了教室,古楷笑笑,熄了火,把車停在了學校門口,三個半小時的考試,古楷坐在車裏,抽著煙,寸步未離。
考後第二天,提前知道了小小成績的古家人聚在了古涵山的書房,皆是靜坐沉默。平時自己模擬,狀態好時,折算後滿分一百分的曆年真題,小小次次沒有少於90分。而中間沙發上端坐沉凝的古涵山,看著手裏32分的試卷,皺起了眉頭。
賀煥對高中生的競賽不太熟悉,也隻皺著眉頭沒有出聲。
古楷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古隸望了父兄一眼,慢慢道:“小小前天晚上一宿沒睡,自己躺床邊躺了半宿,胡嬸一進門,她就閉眼睛,胡嬸出去她就接著發呆。”
古涵山點點頭:“這孩子,壓力太大。”
古隸看了眼賀煥,帶著歎氣道:“小小那天把去年真題做了個92分,張口就問我,‘我要是今年真考了92分,大表哥會不會誇我?’我還沒說話,她就臉紅不吱聲了。我再逗她,怎麼都不肯改口了。”
賀煥微微一愣,抬頭看了眼古隸,突然歎笑道:“她就是考零分,我還能跑哪兒去?”
古涵山望著試卷,眼裏全是無奈和心疼,揉了揉眉頭道:“握得越緊,壓力越大。”
一直默不作聲的古楷頓了一會兒,突然抬頭道:“我跟她談談。”
古涵山、賀煥和古隸都大概猜到小小症結在哪兒,見古楷如此,皆鬆了口氣。
古楷從父親書房出來後,回房抽了根煙,換洗幹淨沒有煙味兒後進了小小房間。
小小正埋頭於題庫,聽到身後熟悉的腳步聲,頭都未抬的哼唧道:“十點已過,不睡覺的孩子,爸爸打屁股!”
古楷一笑,拽了個凳子坐在了小小身旁,不錯眼兒的看著她在草紙上疊疊加加的劃拉著公式。古楷見她一道題出了答案後,輕聲道:“先把書放下,我有話跟你說。”
平時古大少若是如此,小小早就撅著嘴頂他了,從考場出來後就莫名心虛的小小聞言,頓了一下,沒有凝滯地放下了筆,轉過身子低下了頭。
古楷看著心疼,放柔了聲音道:“徐老師孩子又病了,明後天都不能過來。剛考完試,成績還沒出來,這兩天你臉色越來越不好,明早開始跟我跑步,每天一個小時。別還沒進考場,人先倒下了。”
小小張嘴就要拒絕,可是平時撒嬌慣了的話今天卻說不出口了,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古楷沒有多說,摸摸她的頭道:“把書桌收拾好,今晚到我房間睡,我讓胡嬸給你準備好衣服,明早我們一塊起來。”
小小吃驚的抬起頭,臉色有些發白的惶恐道:“大少爺,我知道我沒考好,您,您別打我,我下回,下回一定好好考,您,您別打我……”越說越惶恐,慢慢帶上了哭音兒。
古楷歎了口氣,雙手攬著她肩膀道:“我說過,不會因為你學不好而打你,更不會因為你成績不理想而罰你。人這輩子要過很多坎兒,一次考試不能給你以前定性也不能給你以後立碑,小小,大哥再較真,管教你們再嚴,也不會因為一張你發揮失常的考卷去打我妹妹。那失敗的不是你,是我。”
小小猛地抬起頭,有些激動和疑惑的看著古楷。
古楷本想讓她歇一晚上,早起再講,可是見小小如此,今晚不把話說透,她這宿覺都睡不好,便吸了口氣,攬住她肩膀輕聲道:“你成績出來了,不太好,爸爸、表哥,我和你二哥都看到了。”
小小突地臉色蒼白,身子一抖,低頭不出聲了。
古楷突然笑道:“可是我挺高興,你沒有考個大鴨蛋回來。”
小小卻笑不出來,扯了扯嘴角,又低下了頭,連考了多少分都沒敢問。
古楷溫聲道:“小小,你覺得自己真實水平是這個成績嗎?”
小小想了一下,慢慢的,肯定的搖了搖頭。
古楷大笑:“那你為什麼覺得我們會因為一張不做真的試卷而罰你呢?”
小小緩緩抬起頭,眼睛通紅的羞愧道:“別人家的孩子,考不好,家長都會,很,很失望……我,我沒考好,我怕,我怕以後也……”
古楷立馬打斷她道:“那是別人家,那些是別人家的孩子。你說我們家的孩子,小小,世上雖然有公理,各家有共性,但是家和家,人和人,孩子和孩子到底是不一樣的。”
古楷不想再讓小小多想,緊接著道:“一張模擬題而已,它能說明什麼?考了滿分,說明你十項全能?考了0分,說明你不會算數?它隻能說明你在那天,那幾個小時裏的狀態不好而已,其他的,什麼都說明不了。人這輩子有很多考試,卷麵上的,卷麵外的,有分數的,沒分數的,從出生那天起,我們就在考試,一直到爸爸那個年紀,一直到我們走到最後,也許還在考試。你數學好,這麼多的考試,分母那麼大,分子隻有一的時候,它的最終值很大嗎?”
小小很少見古大少這麼誠懇,溫和的給她講道理,聞言,緊張忐忑了一天的心慢慢回暖,小臉上終於露出了淺淺笑容,抬頭撅嘴道:“我進考場就緊張,那麼多的同學,名校生,穿著校服,寫字那麼快,我,我就緊張,一緊張,我就沒思路。”
古楷摸著她腦袋,低聲道:“小小,就算你沒思路考了零分,他們全都考了一百分,又怎麼樣呢?”
小小一頓:“我考零分就不能上大學,不上大學就,就,我……”
古楷道:“我小時候,爸爸不像如今,那個時候他很忙,天南海北的跑,早出晚歸,一個人扛起一個家,很難很累。按理說,他會把很大一部分希望寄托在我和阿煥身上,希望我們早日成才,替他分擔,可是,同一個大院的孩子,幾乎每天都有因為學習成績被爹媽揍的,而爸爸從來沒有苛責過我們的成績。他說,考試跟學手藝一樣它隻是門技術,一個技巧性東西,它既不能代表你實力,也不能囊括你所有,所以,考試通過就好,因為真正的人生在考場外。所以無論是爸爸對我和表哥,還是我對默然、欣然,從來沒要求過必須第一第二、九十往上,隻是希望我們會學習,肯學習,肚子裏有東西,將來出門有底氣,至於卷麵上的分數,那是別人給的。小小,爸爸和大哥,還有表哥不會因為別人給你的分數而對你定性,你是誰,你在我們心裏什麼位置,不會因為一張試卷、一場考試,哪怕是國內高考,國際競賽,都不會改變,你考好了,我們家多了一個會考試的孩子,考不好,你也是我們的小妹妹,該淘氣淘氣,該吃喝吃喝,僅此而已。如果我們因為別人對你的評價而對你另有改觀,那是我們的不自信。”
小小暗淡了一天的大眼睛裏慢慢煥發出亮眼的神采,不自覺地挺直了後背,笑容越來越大,有些不確定地道:“大少爺,我不太習慣跟大家一起考試,不過,不過下次,也許會好些,就是第一次,不太適應。可是,可是,我想考好,我想上大學,我雖然永遠都比不過您和表少爺,但是,我也想像二哥那樣讀碩士,像欣然那樣門門全優,你們,你們都好優秀,我,我什麼都不會……我想想早點趕上你們,哪怕,哪怕隻有數學一科。”小小越說越沒了底氣。
古楷深知小小的症結在此,聞言不禁朗聲大笑,揉著她腦袋笑道:“小小,你這話讓默然和欣然聽到,他們得鬱悶死。我和表哥就不說了,我們倆從能走路起就開始捧書,兩個男孩子白天舞著棒子,上午讀著古文典籍,下午拿著毛筆練字,晚上複習學校功課,多少年寒暑不斷,才打下些底子。你才多大,才碰書本幾天,就敢跟我放大話!這話讓爸爸聽到了,看揍不揍你!”
小小笑了,心裏那座最大的大石頭似乎移動了一個小角。
古楷接著道:“默然看著胡鬧,可是從他八歲起,家裏就請來老師,教他英法德西四門外語,攝影、美術、鋼琴、聲樂,都是十歲之前開始學的。可是我們誰也沒想到,他學精出師後竟拿著這些東西不務正業去了。”
古楷說著自己笑起來,小小想著古二少那橫掃C城的泡妞手段,噴然大笑,慢慢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