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對麵座位上的男人叫做蔣甯昭,是他的準未婚夫。
宣和不動聲色喝了口水,識相地維持著沉默。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原因無他,眼前陌生的蔣先生望著他的視線並不友善,或許他對這件婚事也不甚情願。
無論如何,宣和沒打算想太多,他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也做好了跟男人結婚的準備,但就在他考慮著該怎麼開口時,對麵的男人已經先出聲了。
「……你就是宣和。」
宣和點點頭,望了對方一眼。
即便是在自宅,蔣寧昭也穿的十分整齊得體,襯衫直扣到最上頭的鈕扣,沒打領帶,穿著一件合身的灰色西服馬甲,下半身則是深色西裝褲;這個男人從外表而言,相貌確實比實際上的三十七歲還要年輕,怎麼看都是個紳士。
雖然這麼想,但在下一瞬間,宣和就發現那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誤解。
蔣寧昭淡淡道:「長相勉強過關,身材太瘦,學歷普通……這些姑且不談,你明知道今天要跟我父母見麵,卻穿成這副樣子就來了,該說你不修邊幅還是不懂禮貌。」
宣和低頭,望瞭望自己身上的白色上衣與牛仔褲,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蔣寧昭已經厭煩地瞥他一眼,叫了傭人過來吩咐一番,片刻後,一套衣物便送了過來;宣和甚至沒找到機會感謝並拒絕,就被傭人請到了客用的更衣間內。
他換上傭人拿來的襯衫與長褲,還有深色的羊毛背心,看著鏡子裏頭萬分陌生的自己,嘴角不由得一抽……這到底是誰啊!
穿著不習慣的衣物,頭髮也重新整理過,宣和總算能回到客廳坐下。蔣寧昭打量著他,撇了下唇,意味不明地道:「這樣倒是還可以……」
宣和鼓起勇氣開口:「蔣先生,今天雖然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但如果你對我不滿意,隨時可以拒絕這件婚事,我並不介意……」
「這件事沒有你發言的餘地。」蔣寧昭嘲道,「或者,你覺得嫁給我很委屈?」
「不是……」宣和啞口無言。
但對方卻還咄咄逼人的說道:「這件婚事並非我心甘情願,但說到底,一開始還是令堂提議這件事。」
宣和閉上嘴,不再說話。
蔣寧昭喝完咖啡,起身,不耐煩道:「還不跟上來。」
宣和連忙站起來,跟在蔣寧昭後頭,經過好幾條長長的走廊及精緻的花園以後,總算來到目的地,宣和先前見過的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與另一名老先生談話,想當然爾,這便是蔣甯昭的父母。
挺直了背脊,宣和客套地道:「午安,蔣先生,蔣太太。」
兩位老人看著他,目光彷佛是在探究著什麼,卻又隻是笑著要他坐下,一邊問他對這幢宅邸的看法,一邊用慈愛的眼神望向另一旁幾乎不說話的蔣寧昭。宣和望著兩位老人的神色,幾乎覺得有些難受,他們看蔣寧昭的視線彷佛那個三十七歲的男人實際上是今年三歲。
三個人說了一些客套話後,終於換了個地方,開始用餐。
他略鬆了口氣,知道吃完午餐後事情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卻沒想到與蔣家夫婦用餐結束後,蔣寧昭起身送他出門,在門廊處居高臨下地道:「明天晚上空出來,我去接你。」男人說話的語氣近乎直接篤定,彷佛隻是告知一個事實。
宣和抬頭,瞧著比自己高了至少一個頭的男人,無言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晚上,蔣寧昭果然如約前來。
宣和盡力讓自己忽視母親滿意的神情與小妹憐憫的眼神,穿上了向來少穿的襯衫長褲,在蔣寧昭漠然地與他的家人打過招呼以後,跟在對方後頭上了車。
蔣家的司機是個年紀與他差不多的青年,話不太多,隻是在他上車時打了個招呼,隨即閉上嘴巴不再說話。宣和戰戰兢兢地坐直了身體,偷偷朝一旁看了一眼,蔣寧昭正望著車窗外,神色平靜。
男人側臉的線條其實很好看,身材也足夠挺拔,身家更是豐厚,即使脾氣差了點,宣和依然無法想像這樣的男人竟然到了這個年紀都還沒結婚,甚至維持著單身。
他在後來收集的訊息中,得知蔣甯昭其實不算是真的同性戀,以前也有過女人,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無論男女,那些人與蔣寧昭的關係都在短時間內開始複而結束,最長也不過幾個月,甚至沒超過半年。
如果說那些人是因為受不了男人的脾氣,那倒是可以理解。宣和想著,唇角不由得彎起來,卻聽見男人突如其來的問句。
「你笑什麼。」
宣和斂起笑容,正經道:「沒什麼。對了,我還不知道,這是要去哪裏?」
蔣寧昭一臉不信,也沒追問,沉聲道:「先吃晚餐,晚一點去聽音樂會,我訂了票。」
宣和一怔,強撐著沒讓自己的神情垮下來。音樂會,從他七歲以後就沒再去過這種場合了,況且他對古典樂完全沒有興趣。
「你有什麼不滿,可以直說。」蔣寧昭一哂,雖然在笑眼底卻分明有些冷意。
「沒有。」宣和斟酌一下,決定迎合對方,於是笑道:「那麼是由哪位音樂家表演?我對古典樂的認識不太足夠,或許會讓你掃興。」
蔣寧昭說了一串法文名字,又道:「他是法國人,從小在奧地利留學,琴藝十分精湛。」
宣和隻能點頭,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吃過晚餐,兩人來到音樂會會場,坐在正中靠前的位置;即使是在黑暗中,宣和也能察覺蔣寧昭聽得十分專注,他自己卻昏昏欲睡,忍耐著演奏廳內過強的冷氣,完全是勉強打起精神撐著。
不知不覺,他漸漸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舞臺上的琴聲還在演奏著,宣和揉揉眼,往身旁的溫暖物體又蹭了一蹭,思考模糊地發呆片刻,才清醒過來。就在這時,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靠著的並不是什麼東西,而是某人,登時嚇得差點驚叫出聲。
身旁的男人看都不看他,微微諷道:「你倒是睡得很熟。」
宣和有些羞愧,連忙道:「我不是故意的,真是抱歉。」他邊說邊縮起了身體,懊悔自己沒帶外套出門,現在真正覺得冷了。
蔣寧昭慢條斯理脫下外套,隨手扔到他身上,卻連眼神都沒有移過來。
「……蔣先生?」
「髒了,我不要了。」男人輕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