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終於說出口了,我還是問:“為什麼?”
他解下圍裙,洗幹淨手,在我旁邊坐了下來。順手遞給我一杯剛泡好的茉莉花茶。
“我要回去辦一個展覽。拍你的主題我完成了,正好上次幫我辦展覽的人同意出資,所以我想回去.”
“那麼,工作呢?”我裝作漫不經心的低頭喝茶,不知是茶太燙還是其他原因,我的眼前開始有霧氣。天空中稀稀拉拉下起了雨。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阿丹,原也他要離開你了,終於他也要離開你了……
“我已經辭掉了,就在昨天。”原也接過我的茶杯喝了一口。
很好,他已經辭了。那麼他現在告訴我是什麼意思?是要正式分手嗎?
雨下成了暴雨。
我輕輕的點頭:“很好。”眼前的霧氣越來越嚴重。
“傻朱朱,你怎麼了?你哭起來很難看呢。”原也竟然笑了,我下著暴雨的時候他竟然笑了,露出白白的虎牙,他慢慢的,但很清晰的說,“我是想說,朱朱,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如果不願意的話,我短時間隻好靠你養了。”
他說什麼?又是什麼意思?天空中又劃過一道霹靂。我腦袋又開始暈暈沉沉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這麼微弱,就像是剛抓住浮木的溺水人:“你……要我去 C市嗎?”
“是啊,”他笑出聲,輕輕敲我的頭,又輕輕擦掉我眼角的淚,“你願意跟我一起回去嗎?如果不願意,我可以自己在這邊慢慢找出資人幫我辦這個展覽,不管怎樣,朱朱,我非常希望你能看到我這個展覽。非常非常希望!”
我輕輕的把水杯放到沙發前的小方桌上,然後快速的跳起來,我勾住原也的脖子,我小心翼翼的問:“原也,你真的要我跟你一起回去嗎?”
他看我,眼裏,臉上都是笑,他回答的很大聲:“是的!是的!傻朱朱!”
我又流淚了,緊緊的摟住他:“我很想看你的展覽!非常想!而且越快越好!”
“所以……”他問我,但口氣卻很篤定。
“是的,所以我要跟你回C市!”真好,雨過天晴了!
第二天我向頭遞辭職信的時候他正坐在員工休息室裏抽煙,我皺眉,然後說:“頭,能不要抽煙嗎?我有慢性支氣管炎。”
他愣住了,看我,然後慢慢的把煙掐滅了,他說:“你怎麼從來沒說過?”
“因為你是頭。”
“所以……你認為現在我不是你頭了?”他挑眉。
“頭……”我提醒他,“我辭職了。”
“可是,我記得你剛簽過一年的合同。”他淡淡的說。
我局促不安,小聲說:“對不起……”
他輕輕的歎氣,說:“去吧,去人事部辦手續,早知道不應該讓原也進來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覺得這個剝削了我一年的,每加一筆獎金都要抖三抖的禿頭老板很可愛。
於是在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飄了一年之後,我帶著和一年前差不多的行李和原也登上了去C市的飛機。
走下飛機的時候天空下起了雨,初秋的天氣很有些涼意。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我仔細的打量這座城市。雖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城市,但以前都是以過客的眼光去打量,而現在,有可能這城市就是我居住一輩子的地方了。道路很幹淨,兩旁的梧桐樹高大魁梧,高樓大廈在夜空中閃著瑰麗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很浮華。然而漸漸的,車道旁的景色就變了,兩旁的景觀樹變成了香樟樹,高樓大廈越來越少,灰色越來越多,直到完全見不到六層以上的建築物。車拐進一條肮髒的小道,有簡易房、還有大排檔和洗頭店,店外閃耀著豔俗的霓虹燈。然後車停了,我聽到原也說:“朱朱,到了。”
車停在巷口,我下車的時候直覺踩到了什麼東西,借著昏黃的燈光,我發現竟然是一隻死老鼠!本來幹癟的身體泡了水又發“胖”了。“啊!”下意識的,我驚叫起來。原也從車的那一頭跑過來,看著我盯著的東西,衝著我笑,不過是不好意思的笑,他說:“朱朱,對不起,嚇著你了。”我跟著原也往小巷深處走,沒有路燈,整條巷子唯一的路燈就是巷口那一盞。沒事,我並不是沒有走過這樣的黑,小的時候,和青一起出去的夜晚經常黑得嚇人,隻是不知為什麼這樣得黑暗讓我恐懼,我不知道兩旁的房子裏會不會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巷子裏很安靜,淅淅瀝瀝的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唯一的聲音是我和原也的腳步聲,每踩一下就會發出聽起來巨大的聲響。原也停住了,停在了小巷裏唯一亮著燈的地方,他輕輕扣了兩下門上的鐵環,在黑夜裏發出清脆的“啪啪”聲,門“咯吱”一下開了,門口站著一個瘦瘦的老人,借著溫暖的燈光,我看的非常清楚,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瘦的人,甚至不能想象。他的眼睛深深的凹進眼眶,每寸皮膚都緊貼著皮下的骨,臉上縱橫著無數條皺紋,頭發花白,如果不是眼睛偶爾轉動,我會以為這隻是鋪著人皮的骷髏。他的嘴部的皮膚扯動,我聽到他用不標準的普通話慢慢的、沙啞的說:“快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