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充是綿陽市的一個小鎮。原也就在南充鎮上的殯儀館裏。

麵無表情的工作人員讓我進了房間。在見到原也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竟是如此陌生。

他的身上依然穿著第一次來B市時的羽絨服,卻已經破了,左邊的整個袖子都散開了。或白或黑或灰的羽毛沾在他的身上。黑框眼鏡早已不知去了哪裏。左臉上腫脹得厲害,似倒翻了油彩,紫色、紅色、青色、黃色都有,左腳得鞋子已經沒有了,實際上他也不需要鞋子了,從腳踝處開始,下麵空白一片。他的腳竟然不見了,整個左邊身體血肉模糊,似乎耳中籠著層層障礙,聽不清旁邊的工作人員到底在說什麼。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屍體,青的沒有看到,簡易的也沒有,第一次看到的竟然是原也的屍體。一具肮髒而惡心的屍體。

他就這般一動不動的躺著,安靜的可怕。我不知道人死之後的安靜原來是這麼可怕。隻覺的胃裏一陣痙攣,竟然就在屍體旁邊嘔吐起來。

一邊嘔吐一邊渾渾噩噩的想:原也,你活過來吧,我已經放了你了,你為什麼不活過來呢?

吐完之後不知怎地,竟然想起了前不久看到的一個測試。於是忙不迭的取下了無名指上的戒指,想把戒指套進他的右手小指,我眨了很多次眼,眼前總是模糊一片,用手抹眼睛的時候,摸到一片濕漉漉的東西,才知道,我原來一直在掉眼淚。拚命的掉。我一邊摸一邊找他的小指,他的小指第二個關節處奇怪的彎曲著,不是向內而是向外,努力了很久,戒指始終沒能套進去。我呆呆的想:原來他真的不是能陪我一輩子的人。

戒指沒有再取下來,那一枚銀戒指就在他的小指的第二關節處懸著,不上不下。原也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還戴著,隻是沾滿的血汙。這兩枚銀戒是我們的結婚戒指。據說是一個叫什麼琳什麼娜的牌子。買的時候一共花了三百多。當時覺得很奢侈。我突然想到一個叫《一個錫士兵》的童話,說是錫士兵死後被熔了,結果發現有一樣東西怎麼也化不掉,那是士兵的心。於是我想,人死了都是要化作灰的,我的戒指和原也的戒指會不會被化作一顆心呢?

在這樣淡淡的血腥氣中,我竟然隱隱聞到了麻辣燙的味道。不敢置信的把手湊到鼻子前聞了一下,真的。這種原本很香,吊人胃口的東西現在聞起來竟然讓我作嘔。

慢慢平靜下來之後,我問守在旁邊的工作人員多少錢火化,多少錢能買個骨灰盒。那個瘦瘦的中年男人低頭思考了一下,說火化費五百,至於骨灰盒價格有高有低,最便宜的兩百,貴的幾萬也有。還說是否需要化個妝。旁邊那個長著青春痘得男孩又絮絮叨叨說,人生前可憐得很,據說是一大早出去買什麼東西,結果被貨卡掛鉤勾住了,生生拖了幾百米,肇事司機也跑了,路上拖下得肉撿不回來了,真的是死無全……意識到什麼,忙捂住了口。

我仿佛腦子被人狠狠得敲了一下,疼得差點裂開來。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從包裏拿了兩千出來,然後告訴他希望馬上化妝火化,他愛幹淨,幫他擦的幹淨點。

兩個小時後,我拿到了原也的骨灰盒。

灰白色的骨灰放到盒子裏的瞬間我看了又看,卻是沒有找到我想見的銀色的心。有的隻是灰。看上去跟灶台裏的草木灰沒有多大區別,隻是顏色更慘白了些。

然後我抱著原也的骨灰盒打了車,直接去弄玉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頭腦裏一直漲的厲害,整個路上,我一直盯著骨灰盒在看,弄不明白怎麼一個活生生的一米七四的人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盒子。

下車的時候,我的腳有些發軟,但我卻知道並不是因為我坐了那麼長時間的車或者是飛機,而是我的心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弄玉租的房子在一個很老的小區裏。

沒有門鈴。敲房門的時候,漆了綠色的木門發出咚咚的聲響,在接近子夜的空氣裏聽來很是冷漠。

我等了很久。久到若不是在樓下就看到了她屋子裏的燈光,我會以為她睡熟了。而我等門的時候手指不停的在原也的骨灰盒上敲。

正當我等的心灰意冷,手指也快凍得不靈活的時候,門開了,弄玉背著光站在門口。她的頭發披散著,眼睛腫脹,但一張臉依然美得讓人屏息。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居然笑了,我說:“弄玉,居然真的是你。”

她局促不安得站著,長而卷曲得睫毛微微顫抖,弧線優美得唇張了又合,卻隻說了一句:“姐,對不起……”

我冷冷得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快要生了吧?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