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音微微一低,果真也不再若之前般揮灑自如,然則琴音雖為阿術真所阻礙,卻照舊分毫未亂。隻聽那琴聲錚得一聲響,倏忽轉調,不再悲慨沉鬱,而是轉為如泣如訴,哀怨動聽之極,虛庭鶴舞,既若索鈴輕響,又若玉珠落盤,便是阿術真這等向來不解文雅之人也都聽出其中喁喁私語的繾綣之意。
然則這琴音不似方才步步緊逼,暗中變化殺意卻是隻有更勝一籌,武林中人常言道的“繞指柔”便是不外乎此。阿術真不敢大意,凝神應對,手中刀刃顫動更急,發出的刮擦之聲也是越響越大,兩人一時間竟而來來往往,如此倒以音相鬥起來。
阿術真心下不快,手下不停,腳下也自疾步循著琴音走去。隻聽那琴聲越近,他轉出花苑假山,隻見前邊那四角亭下,赫然便是坐著一名身著錦衣、頭戴玉冠之人正自操琴。
那人遙遙見了阿術真,臉上也不見有甚詫色,反倒微微一笑,就此撤弦不動,琴聲戛然而止。
阿術真將玉昆刀插回刀柄,又走近兩步,向那人凝神看去。隻見他身材十分高大,一張長方臉蛋,濃眉英目,兩道如刀般精銳的目光,也自望向了阿術真臉上,正在打量他。
他站起身來,又朝著阿術真仔細看了兩眼,臉上露出幾分“果然如此”的神情,口中嘖嘖稱奇道:“你這小蠻子,相貌倒也當真是難得。”
阿術真向來厭憎旁人摘指他相貌,聞言皺起眉頭,說道:“你我無冤無仇,何故與我為難?”
“少年人,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那人微微一笑,跟著又似有深意地言道,“你我眼下固然無仇,來日情形卻又未嚐可知?古人雲:‘未雨綢繆’,不外乎如此。”
阿術真心下了然,當即變了神色,冷冷一笑,說道:“這個想來倒是世子多慮,在下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布衣之輩,如何有能耐與世子為難?”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廣成王世子、殷錯一母同胞的嫡親長兄殷錚。
殷錚聞言微感詫異,笑吟吟地道:“你倒認出我了,我還當你認不出呢,畢竟我同殷錯相貌生得不像。”
他所言倒也不錯,畢竟殷錚肖父,與父親有七八分相似,殷錯卻是極肖母親,生來就一副瓜子臉、柳葉眉的俊秀相貌,與父兄英武之貌截然不同。兄弟倆若非站在一道比較,旁人見了,一時間倒還當真不易認出二人是血親。
阿術真坦然道:“我雖出身蠻夷,但好歹也在中原浸染了這些時日,自然還是認得你這身蟒袍。”
阿術真這話倒是未曾說全,其實殷錯的蟒袍他穿也穿過好幾回,當然是認得的很,他見殷錚雖臉帶笑意,口氣中卻頗為倨傲,心下對他殊無好感,不禁暗自腹誹道:“不過你確實生得比殷錯貌醜許多,第一眼見時我倒還當真是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