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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前,柳思卿剛開始記事的時候。
那時她還不認識父親——也就是司徒柳丞相。
即使她已經快要忘記母親的臉。
可她仍然清晰的記得圍住小屋的紅牆,以及那片被青色瓦片鎖住的陰涔涔的天。
母親總是很憂鬱,好像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她的名字,也是母親為她起的。
思卿。
家裏很少有外人來,每隔半月才有一個尖聲尖氣的叔叔給她們送來米麵食材。
她問過叔叔,但是那個叔叔總是沒什麼好臉色——她很怕他。
母親也不讓她出去。
她也問過母親。
可母親卻每次都望著一成不變的天空,流露出一股子悲傷的神情。
然後捧著她的臉——
“思卿呀……”
“你要快點長大,然後逃出去呀……”
她不明白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她隻是不想看到母親那麼傷心。
所以後來她也不再過問了。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她的童年都在這方小院裏度過了。
直到後來某一天,新晉的狀元郎受邀入宮參加宴席。
那天母親很高興,因為那個狀元郎一不小心就迷路到了這裏,還和母親說了好多話。
在那天過後好久,母親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那個柳家的狀元。
每次都是麵露笑意,心情好了很多。
她也開心,母親開心她就開心。
又過了沒多久,那個送米麵的壞叔叔突然換了個人。
母親把她推到了一個陌生叔叔的懷裏。
那個叔叔帶著她第一次跨出那道門——她才知道原來外麵的世界遠遠不止這三尺小院。
但那也是她見母親的最後一麵。
她不記得自己路過了多少扇相同的門,拐過了多少個相同的彎。
隻是最後,她見到了那個狀元郎。
她憑著母親對狀元郎的態度,鬼使神差的叫出了一聲“爹”。
然後那個狀元郎愣了好久。
她也看著他哭了好久。
後來,她就在這裏住下了。
新的院子很大,還有很多很喜歡她的叔叔阿姨。
她的院子裏有小池塘,裏麵養了很多小魚兒。
也有小花園,每天都有一個叔叔來給花草修剪——那個叔叔還悄悄給她塞糖吃。
狀元郎說,自己是她的父親,以後這些池塘花園都是她的。
他老是抱著她,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端詳著她的臉。
嘴裏邊還總是念叨著“和她一模一樣”、“他來晚了”之類的話。
當時的她年紀還小,直到後來她才明白。
江南柳家的紈絝少爺,曾在山林裏邂逅了一位佳人。
隻不過後來那位佳人就消失了,而曾經的紈絝少爺卻自此奮發圖強。
漫長的埋頭苦讀中,耗盡了族內長輩的耐心。
在家族的逼迫下,他不情願的納了妾。
直到過了好多年,他終於高中狀元,一腳踢開了天京城的大門。
而這位紈絝少爺,正是她如今的爹。
可傳聞中的那位佳人,卻被鎖入了紅牆,再也沒有露過臉。
柳思卿就這樣在柳府中長大。
父親也一如既往的教她算術、醫藥和政法。
一切都本該平平靜靜的。
可直到那天,一切都被打破了。
天還沒亮,大門外傳來了令人膽寒的吼聲。
到處都是火光,兵器相撞聲和彎弓振弦聲不絕於耳。
她最喜歡的那棵小桃樹正在燃燒著。
父親叫醒了她,將她帶到後院暗門。
她從沒見過父親穿著鐵甲的樣子。
一身戎裝的文弱書生,看起來有些滑稽。
可她笑不出來。
她所認識的所有人,府上的叔叔阿姨們,都穿上了一身甲裝。
還有和父親交好的蕭家老爺,也帶著自己的一眾親衛出現在院裏。
父親神情嚴肅。
“別弄丟了!”
他將一個匣子放到她手中。
“去西涼州,你哥哥在那裏能護著你!”
她本想問這個匣子裏裝著什麼。
可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前院的大門就被外麵的士兵衝破。
在那些人殺到後院之前,父親連忙將她推進了暗道。
‘思卿呀……’
‘逃吧。’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那種緊急的時刻回想起母親的話。
可她卻明白了母親的用意。
——帶著那深宮高牆中的絕望,逃向更自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