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隻裝做天黑沒看見,樂嗬嗬站在第二排眼觀鼻、鼻觀心。待到了吉時,謝知府就整了整衣服袖子,走進大殿裏磕頭進香。狄希陳本來以為官員們都要陪同的,正想朝前邁一步,看左右都穩穩的站在那裏,那抬起的半條腿就悄悄放了下去。正主兒不在,大家的表情都放鬆下來,教遠遠近近的燈籠火把一照,就能看見前排成都府的幾位屬官苦笑著相互丟眼色。
這樣大熱天在空地裏站著,又點起火把來,把半個成都的蚊蟲都招了來,圍著這群傻了八唧的人嗡啊嗡啊嗡。狄希陳見一隻蚊子飛到自己麵前,待落下來,就輕輕吹氣將它吹走。好容易一陣熱風吹過來,蚊子教風吹走了,卻有一股溲臭味撲麵而來,想必大多數人白天城門口站了一天,家都沒有回就到城隍廟候著了。狄希陳微微轉過身去看,果然除了縣衙的衙役站得筆直,府衙的衙役們跟劉糧廳一樣都兩腿發抖。底下那些生員們更是可憐,兩腿發抖者有之,汗流滿麵者有之,頭頂十數隻蚊蠅盤旋者有之,狄希陳再側耳細聽,腹如雷鳴者多之。待過了多半個時辰,還不見謝大人出來,就有一兩個忍不住拿袖子掩了麵,在那裏偷偷嚼點心,因見官兒們都不言語,連衙役們也有從懷裏掏東西吃的。狄希陳見底下討吃的,溜出去的,坐下來歇腳的,取下帽子趕蟲子的,拿扇子扇風的,千姿百態,霎是好看。因有些看不過去,忙轉了身朝前邊看,好麼,幾位大人都吃上了,唯有縣裏的那三位因狄希陳沒有動靜兒,都看著他呢。
狄希陳搖了搖頭,小聲道:“隻怕就出來了。”主簿伸進懷裏的手忙抽了出來,點點頭。隻聽得一陣嗡嗡聲過,狄希陳以為那半城的蚊子也來野餐來了呢,伸了頭去找,底下的人都站的直直的,偶爾能見著一個腮幫子動兩下。
謝大人在裏邊咳嗽了兩聲,方慢慢走出來站在門檻內道:“本官還要齋戒,各位請回罷。”眾人都等不得一聲兒,與謝大人拱手道別,待下邊生員們都散盡了,方走到各自轎子邊。狄希陳長吐一口濁氣站在轎子邊活動手腳,就聽見糧廳劉大人道:“明兒早上來要還候他。咱們還要安排儀仗,各位都到我家邊吃邊商議罷。”又招呼府學的禮生道:“你也來。”
狄希陳卻是有些好奇,不似別人心裏抱怨,他本吃得飽飽的,洗得幹幹淨淨的,就樂嗬嗬吩咐小桌子回家,找素姐要壇葡萄酒送了糧廳劉府上去,方坐上了轎子。
素姐在家,備了酒菜要等狄希陳回來宵夜,聽得前邊人聲沸騰,就開了大門等他回家。誰知道小桌子道明兒還有事,都去了糧廳劉大人家商議去了,大哥著他來家要酒。素姐聽狄希陳說過劉大人是山西人,家裏做得極好的酸湯跟蕎麥麵卷子,人人都愛的,所以隻要請客總是這幾樣。忙叫人把井裏浸的一壇葡萄酒提了出來,將蒜拌黃瓜,芹菜炒豆幹,鹵的豬舌頭跟豬耳朵,還有剝好的一大攢盒幹果子都裝了食盒裏邊,覺得還輕了些,又裝了滿滿一盒自家做的梅幹菜臘肉餡的小燒餅。教個管家跟小桌子點了燈快快的送去。
果然劉大人府上見外邊來了十來位客,後邊就先送了茶上來。眾人本來肚饑,等了半日,隻道今兒不是水麵就是撈魚兒,小廝來報說狄奶奶送了酒來。縣裏的主簿是常蹭周師爺飯的,知道狄家的飯食可口,忙笑道:“快搬上來。”已是說的遲了,教後邊接了進去,等再送出來,菜還是原樣,小燒餅隻得淺淺半盒,酒也隻得小半壇,另有一盒涼了的蕎麥卷。狄希陳見了不過略動些筷子,喝了幾鍾酒。劉大人一馬當先,換了大酒鍾握在手裏,另一隻手一會拿隻燒餅,一會夾條豬舌頭,恨不能再長出兩隻手來,忙了半日也隻得半飽,到底還是叫後頭下了一鍋水麵送上來,吃完了方重新泡茶,坐了燈下說話。
狄希陳是個小白,就會一招沉默是金。劉大人剔了牙,呸一聲吐在地上,方笑道:“明兒還有紫氣東來跟兜青龍。這一全套還是我爺爺當初任高密縣令時擺過的,這個謝大人是哪裏刨出來的古董?守著布政使司以下幾十位大人都比他高一頭兒呢,還要唱這出?”
狄希陳環視眾位,隻有禮生有五十來歲了好像都知道的樣子,其他幾位都跟他一樣不知其所以然,忍著笑各自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