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道:“你都沒見著他,尋你是為什麼?”
狄希陳笑道:“我合你打賭,他必是要到俺們墳莊上去住。”
素姐冷笑道:“這就奇了,他放著兩個兒子在那裏,尋咱們做什麼,你不要危言聳聽。”
狄希陳道:“信不信由你,不為這個,他來找我做什麼?吃茶?”伸懶腰道:“我今兒沒在前莊歇腳,晚上去查賭。這一向為個作坊煩神,就把這個忘了。”
素姐道:“我這邊要核莊戶數目,交稅服役攤派,今年過年又不得閑了。”
狄希陳笑道:“相於庭他們一錢銀子都不交的,咱們都交不好,都不交也不好。墳莊那邊田地多些,交那邊罷,也省得叫地方保甲為難。”
素姐笑道:“聽說這兩年不少中產之家都把田地投到王府。縣太爺聽說你要交稅,一定快活。”
狄希陳笑道:“皇上把京城附近十幾個縣的田地占了十分之二三做皇莊,王爺們怎肯落後。土地兼並越來越嚴重,富戶們的日子也沒有幾天好過啦。所以我叫開作坊呢,多多的養活人,說不定會叫這個世道朝好的方向移一點。”
素姐道:“咱們繡江不會有人造反吧?”
狄希陳搖搖頭,站起來推開窗道:“繡江我們幾家都算寬厚。全縣田地我們占了有五分之一,連帶的那些大戶們的田租都不高,河南那邊聽說今年都收了後年的稅了。不曉得咱們這邊明年如何。”
素姐道:“薛家續斷從衛輝投來了七八戶遠親,也說是賦稅比往年重,鄉裏大戶又欺淩橫行,都是把幾畝薄田獻給潞王來投薛如卞,咱們不知能安樂幾時。”拍拍帳本道:“後天搬家。你這幾天到墳莊上看看新莊戶們。”
狄希陳道:“別想太多,大不了咱們躲府裏住著,家裏藏的糧食也夠二三百人吃四五年了。怕什麼。”話雖是這樣說,仍然叫來貴集齊了家丁,繞著莊子巡查,每個路口每堵牆都查看一遍,來貴指著牆後邊的陷坑道:“足有二人深呢,幾條山道兒著緊處俺們移了幾棵貓兒刺。再加上滿山跑的那群狗,等閑小賊也不敢進來。”
狄希陳道:“萬事小心些好。莊戶們冬閑了不許他們吃酒賭錢耍子,山上有成材的毛竹,砍一半下來運臨清去賣,得的錢四分之一給他們做工錢,四分之一你們巡莊的分了。那一半兒入公帳罷。”
來貴笑應之,陪狄希陳爬到看家樓上四處張望。前莊正散學,一群小學生們在大院子裏打鬧,
東後院藏書樓上有一間大房,一排安的都是玻璃窗,遠遠的能看見十來個人在裏邊分坐三張桌,俱在埋頭抄寫。狄希陳看了半日,來貴勸道:“風大,老爺回去罷。”
狄希陳下來問他:“這些書生如何?”
來貴笑道:“都有些傲氣呢,平常有事到前邊遇見,通沒一句客氣話兒,倒是和那幾個新來的仆役處得極好。”
狄希陳微微點頭道:“晚上還要巡莊,你挑七八個可靠的初更時到二門著著。”
來貴實是不知前莊來抄書的秀才們賭錢,悶悶的召了七八個人在二門聽事房裏候著,一直到二更狄希陳才出來,帶著他們從東邊直奔藏書樓,先在明柏住的那屋窗下敲了敲,明柏聽得是狄希陳的聲音,忙悄悄穿好衣服取鑰匙開角門,指著樓前的黑沉沉一片的東廂道:“都在那間屋裏。他們拿被子擋了窗戶呢。”
狄希陳道:“樓上還有燈,且先等等,我去瞧瞧。”明柏帶著上樓,卻是四五個人依然埋頭在那裏抄書,通是狄希陳不認得的,隻有一個虞先生在屋角自點了根燭拿了本書吟誦,看見狄希陳進屋,站起來笑道:“主人來了。”
狄希陳笑道:“先生還是早些去睡的好。”
虞先生指指東邊,笑道:“此時正熱鬧,我想主人也要上場了,不如避避罷。”
那幾個秀才公推出一個出來謝狄希陳,狄希陳拱手回禮道:“卻是在下的不是,明日必有分曉。”掉了頭下樓直奔東廂,來貴輕聲道:“所有窗戶都拿麻繩拴牢。”
狄希陳點頭道:“點燈,開門。”
霎時點起七八個燈籠來,來貴一腳踢開房門,外間一個廚子正蹲在一個泥爐跟前燒宵夜,一個仆役合他說笑,俱都嚇了一跳,仰麵跌倒。來貴一腳踢翻了爐上的湯罐,裏邊滾出兩個稀爛的蹄膀來。裏間諸生不曉得,還以為他兩個人頑鬧,有一個大聲道:“劉廚子,好了沒有?等你來坐莊呢。”
那劉廚子爬起來正對著狄希陳一張黑臉,結結巴巴才叫聲老爺。來貴已扔出一條麻繩,底下人把他兩個捆了,狄希陳大步掀起裏間的門簾,裏邊七八個秀才合兩個仆役光著頭,都挽著袖子,聚在一團賭得正快活。有一個頭也不回道:“快快放下門簾,冷呢。”
狄希陳皮笑肉不笑道:“幾位這是在抄書?”
那兩個仆役唬得跳起來,來貴一腳一個踢翻,俱拿麻繩捆了,那起人都禁了聲看狄希陳。狄希陳尋空座坐下,取了擲色子的碗,把四顆色子扔進去晃了半日,低著頭道:“從前不曾立規矩,卻是我的不是,今兒隻說一回,俺狄家的藏書樓是讀書的所在,還請各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