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君子遠庖廚
程躍那小子燒得一手好菜!
某日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富得流油帥得冒泡的寧大東家,千裏迢迢趕赴江府縣衙尋妻結果尋不著,就不失時機地把從安陽城運來的陳年美酒,送給雖不嗜酒卻對品酒極有興趣的泰山大人!
話說這位比程躍隻大三歲的趙泰山對寧大東家,那是王八看綠豆,怎麼看怎麼順眼,當然,這和寧大東家家纏萬貫出手大方有著絕對的關係。
這日衙門裏照常無所事事,趙大縣令正閑得發慌,一打開壇子聞得美酒氣味,人差點兒飄起來,當下拽著寧大東家往衙門深處走去,來到一處專供縣令老爺休息的地方,酒杯沒有就找了兩個茶杯代替,就這麼你一杯來我一杯喝得好不盡興!
兩人看似其樂融融,但各自內心裏的小九九那是心知肚明,趙縣令看上的是寧大東家出手大方,寧大東家看上的則是,趙縣令曾經救過程躍,手中握有他不知道的程躍的絕對檔案!
就比如酒過三巡時趙大縣令邊飲酒邊遺憾地說若是有下酒菜就好了,說到下酒菜就不免提到哪裏的菜最好吃,提到哪裏的菜最好吃,就不由提到誰的炒菜手藝最最令人回味難忘——
一提到誰的炒菜手藝,趙縣令突然放下杯子重重拍案,感慨萬分地道出一開始的那句話。
寧景年大吃一驚。他和程躍認識十二年,在一起少說也有三年時間,居然不知道這位和自己幾乎是夜夜同床共枕的愛人還會燒菜!
「你是有所不知啊,程躍那小子看似溫和,心底大男人性格重得很,炒菜做飯那是姑娘家的事,他是輕易不出手啊。想當年……」
一說想當年,趙縣令就會捋須,可惜沒有胡須的他捋的都是空氣。
趙大人看似精明,行為處事實則毛手毛腳。
當年帶著程躍北上進京趕考,騎著小毛驢才趕了三天三夜路,裝著路費的錢袋子就怎麼都找不著了,後來雖把小毛驢賣掉換了些銀兩,但用作路費還是完全不夠。
程躍僅用一小部分銀兩買了一些幹糧和一包鹽一些調料,領著趙縣令換了官道走山路,夜間用布搭個篷子鑽進去休息,餓了進山林裏捉些野味出來清理幹淨,或烤或焐或焗,每天不重樣,吃得滿嘴流油。
趙縣令雙手舉至胸前,一臉向往一臉回味,邊說邊嘖嘖有聲:「最絕的一次,他上山逮了兩隻山雞,到河邊清理幹淨抹上調料,摘下幾片荷葉包好再裹上一層不厚不薄的紅泥,挖了個坑把雞放進去,在上頭燒火,一個多時辰後移開火堆把燒幹的泥疙瘩敲開再把荷葉剝開最後灑上鹽——那香味頓時撲鼻而來,咬一口,絕佳的滋味從嘴裏就這樣滿滿溢到心裏——」
趙縣令抹口水,寧大東家咽口水。
「最後趕到京城時,我們已經是身無分文,程躍瞞著我去一家餐館當廚子,據說,那家餐館那段時間生意火得讓人妒忌,後來我考中回鄉,餐館的掌櫃哭著要程躍留下。那時我雖沒去過那家餐館,但程躍經常會親手炒菜做飯給本大人吃,什麼黃燜鴨、鹵豬腳、醬爆牛肉、香辣雞丁、煲三鮮煲排骨煲參雞,什麼好吃養身弄什麼,害得我當時根本看不下書,日夜期盼白天吃什麼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
趙縣令一邊吞口水一邊抹眼淚。
「唉,可嘆的是,自從本大人考中之後,程躍那小子就沒再動手炒過一道菜,著實讓我想念得緊啊。」
寧大東家聽得目瞪口呆,口水也是嘩啦啦地流。
這一頓酒,兩人自此喝得再無滋味,當程躍聽到寧景年在縣衙裏等他便趕回來時,就見這兩人舉著茶杯,一口一口啜酒,一個欲哭無淚,一個呆若木雞,情形詭異得緊。
害怕這兩個千年狐狸精般狡猾的人又在背地裏計策什麼,程躍趕緊把寧景年拖出衙門。
一直呆滯的寧景年直至被塞進馬車裏,才突然大叫一聲回過神來,撲到程躍麵前抓住他的雙手舉至眼前仔細打量。
程躍存疑,連連問他怎麼了,寧景年研究了半晌,才抬頭幽怨地道:「躍,我居然不知道你會炒菜做飯!」
程躍一窒,一窘,臉微微泛紅。
「你不提起,我都不記得這回事了。」
「我不管,你那個白認的爹都吃過你炒的菜了,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諸位不用懷疑,此刻正趴在程捕頭懷裏撒潑耍賴的人的確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皇帝見了也認栽財神見了也崇拜的寧景年寧大東家。
程躍很無奈,一個都當爹了行為卻比六歲的兒子還幼稚的人,你能讓他怎麼辦呢?
「我從沒把趙大人當成爹……」那是趙大人自封的,他可不承認年長自己僅三歲的趙大人是自己的爹,說出來隻會被人當笑話。在他心裏,趙大人不僅是救命恩人,還是兄長。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你炒的菜!」某人繼續撒潑。
「我……好久沒做了,手生疏。」
「我要吃我要吃!」
寧大東家倒在馬車上,全沒形象的打滾。
程躍一如既往的感到頭疼,卻沒一如既往的改口同意,反而收了聲別過臉,來個眼不見為淨。
寧景年滾著滾著偷偷瞄一眼,見這招不管用,亮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骨碌一聲翻身而起,雙手趴在程躍膝蓋上,不過片刻工夫,便眼眶泛紅,淚花在眼眶裏盈盈閃光。
「躍,我想吃你親手做的菜,別人都吃過了,我也想要吃。」
可憐兮兮的表情再加上哀怨的語氣,就是鐵打的心都受不了,更何況是程躍?要是平常,他早就丟盔棄甲了,可現在他卻裝作沒聽見沒看見。
至此,寧景年是徹底沒轍了,把憋出的眼淚一抹,無力地躺馬車板去了。
寧景年生悶氣,程躍難得的沒有像往常那般主動去勸,而是聽之任之,也讓從來都是嬌生慣養多少都有一些富家公子驕縱性格的寧景年越發地鑽牛角尖。
他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明白,自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交給他,而他卻從來都不主動告訴他關於自己的所有事情。他們在一起已經三年有餘,今天若不是趙洛乘說出來,他還根本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手藝!不說出來也就罷了,現在讓他給自己做一頓飯吃都不肯,難道在他心裏,他連救過他一命的趙洛乘都不如嗎?
想著想著,寧景年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在馬車板上,硬生生把木板打出一個坑。似乎在想什麼的程躍聞聲抬頭往背對自己的人看去,看見他仍在不停的打馬車板出氣,不由苦笑。
江府縣並不大,乘坐馬車不到盞茶工夫就趕到寧氏名下的那間客棧了。馬車停下後,程躍看著寧景年動也不動的背景,低低喚了聲:「景年。」
寧景年應聲而起,動作非常粗暴,也不看程躍一眼,揭開簾子迅速跳下馬車,逕直往客棧裏走去。
自從和寧景年在一起後,隻要他一來江府過夜,程躍便會和他一同住在客棧專門為他們空出來的房間裏。這麼做的原因是,程躍住的地方沒有人伺候更沒有人為他們準備三餐,從前程躍一個人住的時候,每日三餐,他不是去趙洛乘那邊蹭飯,就是去外麵解決,而住在寧家自己開的客棧裏,自然比住在程躍那兒方便多了。
程躍緊跟著寧景年走進客棧,客棧掌櫃看見東家進來正要走出櫃台向他問好,可一抬頭見到自個兒東家的臉色,頓時僵在原地。一個才從後堂出來的夥計見到是他,立刻走過來討好地說道:「東家,您之前吩咐叫廚子們做的那些菜都備好了,您看是不是現在給送到上房去?」
「全給我拿去喂豬!」
正要往裏頭走的寧景年停下腳步,冷冷地喝道。
小夥計討好不成反受了冷臉,不由呆掉,傻傻地看著東家含怒逐漸消失在樓道上的身影。
程躍無奈搖頭,快步上前拍拍小夥計的肩膀,輕聲對他說道:「別聽他的,把備好的飯菜拿給我,我端上去就是。」
相對東家的喜怒無常,程躍向來好說話,一見他過來解圍,小夥計不由感激地連聲道謝。
程躍在原處等小夥計把香氣撲鼻的食物遞到麵前後,才接過端穩上樓。
走向房間的途中,精致豐盛的飯菜香氣撲麵而來,程躍不由於心底感嘆。
對於寧家的財富,他雖不知道具體卻能了解大概,不但趙洛乘趙大人時不時都會在程躍麵前誇贊程躍厲害找了個取之不盡的大金礦做情人,就連江府縣的百姓提起寧家皆是豎起大拇指說道富可敵國。
更何況和寧景年在一起這麼久,感受自然更為具體,主子們的吃穿用度不消說,就連打雜的僕役吃穿都比外麵的一些平民百姓還要好,據說每次寧家要招下人,想進寧家幹活的人都能繞安陽城長百丈的主道一圈。
這樣有錢的寧家,身為主人,寧景年自然是什麼好吃吃什麼,從小到大基本不重樣,這麼算下來,還有什麼好吃的是他沒吃過的?
其實也莫怪程躍沒想過給他炒菜做飯,寧家主子出入有人伺候,餓了有人準備三餐,當初趙洛乘大人還是丟了為期三個月的路費夥食費麵臨半路餓死的危險才換來程躍一路上的悉心照料,你寧景年天天這樣吃好穿好還能要求什麼?
現在程躍手上端的飯菜,還是客棧掌櫃怕他吃不慣江府這邊的膳食特地從安陽請來的大廚,專門負責給他準備三餐,炒菜的手藝連程躍都贊不絕口,現在寧景年想吃他炒的菜,他又怎麼好班門弄斧?
趙洛乘一直誇程躍的炒菜手藝好,其實程躍反倒是覺得當初是因為步行趕路,肚子餓了才去山裏逮野味,等到弄好可以吃時,他基本餓得兩眼昏花了,這時候不管給他吃什麼都覺得好吃的緣故。
程躍就這麼一邊想著一邊走到房間門前,原想敲門,但想起屋內的人還生氣,便不由一笑,無聲把門推開。走進去一看,寧景年果然躺在床上,隻是背對門口,看不見他的臉。
程躍進屋先把門關好,再把手中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然後坐下。他把托盤裏的飯菜碗筷一一擺在桌上,接著自己拿起一雙筷子,夾了一口菜吃起來,咽下去後,故意對床上的人說道:「嗯,鹹香適中,口感絕佳,這位大廚的手藝果然名副其實。」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半晌才不陰不陽地冷哼一聲。
見他不為所動,程躍繼續一口一口吃菜,吃一口就贊一句,直誇得這些菜天上少有地下難尋。
吃了好幾口,寧景年還是躺在床上不予理會,程躍才漸漸知道,這次他真是氣到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