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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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把車開到江邊的時候鴨子已經站在一邊等我了。今晚風大,來江邊散步的小情侶就沒有幾對,因此長身玉立的鴨子就更加顯眼起來,我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鴨子循著聲音轉過頭來,把我嚇了一跳。
這大半夜的,他竟然戴了個墨鏡,此刻江風把他的外套和頭髮都吹的飄起來,恍若有一種「逆風的方向,更適合飛翔」的不羈感。
「你來了。」鴨子的聲音有些憂鬱,然後他一把摘掉了墨鏡。
「餓滴個親娘哇咧!」 我一驚嚇之下連一口土話都彪了出來。
站在我眼前的鴨子,左眼眼皮完全腫了起來,此刻聽到我這應急一聲的叫喊,臉色立刻沉了下去。
「你這是怎麼了啊?」我緩了緩氣,忽略自己剛才本能脫口而出的語言,文雅道,「這是被別人爭風吃醋打了麼?難怪大晚上的還搞得和個瞎子阿炳一樣。」
鴨子瞪著他的大小眼憤怒道:「怎麼會有人敢打我?!」他指著自己的眼睛,「這是蚊子咬的!現在的蚊子就這麼沒有職業素養,專咬臉,什麼玩意?!害的我根本沒法見人,把今晚的工作全部取消了!還不知道要幾天才能消下去,叫我怎麼幹活?!這幾天要損失好多錢!」
我隨口安慰道:「你這工作也算是體力活,關了燈,誰管你長什麼樣,你畢竟是實力派的,技術過硬就行。」
「你說誰實力派呢?!我明明是偶像派的!」
我原先心情抑鬱難熬,但如今看到鴨子,和他就這麼隨口拌拌嘴,心情反而放鬆下來,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你還真夠不要臉。」我挪揄他。
鴨子揉了揉那隻腫著的眼睛,一臉不屑:「這世道要臉能混得下去麼?連小說裏不也一樣,你自己去翻翻,故事裏那些溫潤如玉深情專一的男人哪個不是男配角?男主角都是那些會邪魅狂狷一笑的二皮臉。」
「你說的沒錯。或許像你一樣活著會開心很多,很多人活得太累就是因為他們太要臉了,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反而束手束腳起來。」我轉頭看著江風裏的鴨子,陡然覺得他其實是個挺有深度的人,而我的評判目光隻是一開始被他的職業所局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哲學,有些人從事的職業低微,但也都有在努力的適應和感知生活。
我突然很想告訴鴨子我光鮮的表象下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小時候被拐賣過。」我頓了頓,「我在山裏長到了十三歲才被找回來。以前我也不叫文學,那時候我叫張彩鳳。我父母在我被拐賣後又生過一個孩子。她就是個完美的女孩子,會鋼琴,芭蕾也會一點,可以說琴棋書畫都很在行,長得又好看,也有品味。她十三歲的時候已經知道如何搭配奢侈品,怎麼辨別車子的價位,隻關心暑假要去哪個國家過。」
「但是我十三歲在幹什麼呢?我十三歲還在山溝溝裏挖地瓜,烤蚱蜢。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又黑又瘦,從來沒有吃飽過。山區缺水,一個月頂多洗澡洗頭一次,長滿了虱子,有時候甚至癢得睡不著覺。」
「被從山裏接回家之後我一直很害怕,我不熟悉他們,也跟不上他們的生活方式,我的父母想像培養我妹妹一樣改造我,可是前麵十三年打在我身上的印記太深了。為此他們覺得很失望,我不想讓他們這樣,可是最後發現,不管我怎麼拚命,即便有了大把的錢,人們在背地裏還是能嘲笑裏骨子裏的那層土氣,而我也始終是家裏的異數。」
我一鼓作氣地把這些話說完,期間鴨子一直沉默地聽著,然後他抬起頭,拉起我的手。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們甚至沒有開車,鴨子把我一路拉著走,路過一片瓜田的時候,鴨子停了下來。
「你等我下一下。」說完他便翻進了路邊的田裏,不一會兒,他便懷裏抱著個大西瓜朝著我跑來,然後拽著我繼續走。
「快上去。」
鴨子最後把我帶到了一個廢棄的學校運動場,他指著前麵的看台讓我爬上去,這大概是原先學校舉辦足球賽時候的觀眾看席,但非常簡陋,隻是用水泥砌出了台階,刷上了一層紅色的油漆。
我和鴨子一前一後爬到了看台的最頂端,那裏竟然非常寬闊,鴨子就地砸開了西瓜,用手掰小了遞給我。
「前幾天下了雨,雨後的西瓜應該比較好吃。」然後他也不顧我什麼反應,毫無形象地吃起了西瓜,一時間空氣裏都是西瓜那種清新又甜美的味道。
我也埋頭吃起來,西瓜的汁水就順著我的臉頰下巴和手腕流得到處都是。其實想象中的傾訴並沒有那麼難,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想象的那樣在意這些事情。
我嘴裏塞著一塊西瓜,一邊繼續拉著鴨子說話。
「有人這麼嘲笑過你麼?」
鴨子丟開一塊西瓜皮,搖了搖頭:「沒人敢嘲笑我。」然後他過來用他看了我一眼,「你真笨,幹什麼為了不被嘲笑就按照她們的審美和價值觀改變扭曲自己呢?如果有誰敢嘲笑我,我就揍到他們說不出一個字來。我才不會為了討好別人就壓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