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那些隻出現在她所看過的史書上、寥寥簡短數語所概括戰爭的場麵,如今真真切切地擺在了婠婠麵前。
她立在城門之上眺望著遠方,如今這裏隻有她自己,沒有父母、沒有兒女、沒有丈夫也沒有親朋。
隻能靠她自己撐下去。
約摸一個時辰後,乙海可汗的先鋒衝至城下,開始對著他們叫囂謾罵。
婠婠立在城樓上默默地聽著,張垚佑和方上凜命守城士兵擺上箭陣直接射殺,而射出的箭矢上都帶著特製的火石粉,一經射出,在空氣中劇烈摩擦後,在射中物體時便會迅速起火。
她耳畔似有千帆過盡的呼嘯之聲,風吹得人喘不過氣來。
閶達先鋒的士兵們倒下了一波還有另一波頂上,像是源源不斷的蝗蟲撲向雲州城。
火石粉射入攻城士卒的身上,旋即劇烈燃燒起來,皮肉灼燒的氣味直朝城上撲去,熏得婠婠胃間不住作嘔。
婠婠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問陪侍在她身邊守衛她安全的方上凜:“這是白白送死。阿那哥齊怎麼舍得這麼糟踐自己手下的部將?”
方上凜眯著眼睛覷了一眼:“回皇後陛下,這些人並非阿那哥齊本部嫡係的軍士,應該都是他一統各部的時候從別的部落處虜獲的奴隸。”
原來如此。
這場箭雨從白天射到晚上。
直到深夜混黑之時,城外聚攏了一大攤的屍體和自雲州城內射出的箭矢。
火石粉亦算是不能隨便浪費的軍備資源,所以後麵射出的箭矢上就不帶有火石粉了,因此也就留下了大攤的屍體沒有被燒掉。
夜幕降臨之後,阿那哥齊拔帳後退,而直到許久之後,也沒有人來給自己這些死在箭雨之下的同袍們收屍。
敵人白白送死的士兵數量如此之多,但是張將軍和方將軍麵上並無多少借此自揚軍功討賞的喜色。
——因為這些屍體看樣子都需要他們來想法子處理掉了。
否則的話,時日一長,即使是冬日裏也很有可能腐爛發臭,甚至衍出瘟疫來。
戰爭,屠殺,瘟疫,疾病,饑餓,人相食,這些詞語從來都是聯係在一起的。
想到瘟疫二字,婠婠臉色忽地一變。
“這些人,他們身上會不會本來就帶疫症?”
她想起一開始射出的箭雨並沒有那麼密集,自己也曾看清了幾個攻城士兵的麵色,他們無不是麵如土色、臉頰發黑的樣子。
加之方上凜說這些人本來就是被俘虜的奴隸,而阿那哥齊又舍得這般叫他們白白送死,很可能就是存了這樣歹毒的心思來的。
倘若大戰還未真的交鋒,而疫病卻先起於雲州城內,那他們不敗而敗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
這邊張垚佑正清點了一些精銳士卒出城處理屍體。無外乎是把他們的屍體拖到一起然後集中燒毀。或者就地掩埋,最好再能回收一點有用的東西帶回來。
婠婠抬手製止了張垚佑。
“慢著!先別急……先別急著出城。”
若是出城處理屍體的將士們沾染了瘟疫回來,那雲州城就完了。
聽皇後說完後,張將軍也是一愣。
“皇後陛下聖明。是臣太過心急疏忽了。”
思量再三,婠婠強撐住身體道:“不必派將士們出去了,直接從城牆上射帶火的箭矢下去,就地燒屍吧。寧可麻煩些,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張、方二人連忙稱是。
晚間婠婠回到裕園歇息時,同薛嫻說起了此事。
彼時婢子們正將婠婠身上沾染了外頭各種氣味的外裳脫下,要為她洗漱更衣。
“我今日總是越想越不對勁,起先那幾波衝上來的士卒們,看著麵容枯槁有氣無力的樣子,都不像是受過訓練的正規之師,會不會他們身上本就帶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