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上的天,像三歲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剛才還豔陽高照,轉瞬天空中就飄過幾塊烏雲,遮住了天日,竟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自然有有眼色的手下副將,早已撐起了油紙傘,替我遮擋頭上飄落的毛毛細雨。
做了官,身邊巴結的人多了,我也越發嬌氣起來。
下了雨,雨絲不得淋身;下了雪,雪花不得沾衣;刮了風,風頭不得迎麵。
其實當年我和裴諶、梁芳一起在白鹿山修行的時候,什麼苦沒吃過。
一年三百六十天,風刀霜劍嚴相逼,哪會有人給撐傘、撣雪、擋風的。
不過我已經展示雄威,展示官氣,擺威風擺得厭氣了,正準備返身回艙飲酒作樂。
有三、五個剛從上個港口喊來的樂伎,早早地調好了箏弦,在艙內等著伺候我。
忽然,有一艘簡陋的小漁舟,出現在我的官家船隊之前。
我心中不悅,明明寬敞的長江江麵之上,是天子的水域,人人可行,我卻仿佛官威受損。
“哪裏來的刁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的官船麵前點眼!”
我心裏暗想,用喉嚨假意幹咳了兩聲,眼睛盯著船上的漁夫。
那小漁舟上,站著一名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漁夫。
漁夫看似有五六十歲,身材還算結實,劃著槳。
小漁舟到底輕便靈活,居然很快駛過船隊,像一陣疾風。
我心裏大怒,臉上也開始掛不住,露出些顏色來。
心裏想著:“我是朝裏派出的使臣,誰都對我敬畏回避,怎麼這個漁夫敢如此放肆!”
手下們早就已經揣摩我的意思,隻是我還僅處於不悅的階段,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手下們怕馬屁拍得早了,拍在馬腿上。
萬一我這個紅袍大官,出使淮南之際,在地方上要留個平易近人,體恤百姓的清譽,甚至要擺出點禮賢下士的姿態來,不是被手下給攪了局。
就像那些植樹節上穿著一塵不染的天價商場夾克,手裏拿著沾一點點泥土的鐵鍬,擺拍植樹造林的領導們。
手下怕的是他們若去教訓漁夫,我卻借機責罰他們,給自己立好名聲。
吃力不討好,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不能做。
這個道理,官場上混過的人都知道。
現在手下們見我麵色沉下來,明白我的意思已再明白不過。
要是等我明說出口,手下們不是笨就是蠢,也不配在我身邊混了。
幾個手下已經準備從官船上放下救生小舟,去教訓那個不長眼的漁夫了。
畢竟察言觀色,見機行事是行走官場的秘訣。
我知道手下的意思,卻裝作並沒有在意。
反正打人、教訓人,都是這些手下去做的,我並沒有開口叫他們去做。
也就是說,萬一出了什麼紕漏,我大可以一推了之。
我的手下之中,除了有左武衛正式編製的,還不乏頂缸的“臨時工”,出了什麼事,盡管推到他們身上好了。
官船龐大,不如小舟靈活,官船轉舵就花了半柱香的功夫。
官船如海上龐然大物,慢慢靠近像小蝦米一樣的小漁舟。
兩船距離近了,我仔細一看,那漁夫竟與當年同我一起在山中修道的裴諶有八九分相似。
“那個老頭,不會就是裴諶吧,怎麼老成這個樣子!” 我心頭一驚。
裴諶現在一副五六十歲的樣子,而他不過年長我和梁芳兩歲。
我和梁芳進白鹿山修道的時候,都是剛滿十八歲,裴諶二十歲。
十年修行無果,梁芳跳崖而死。
我毅然決定出山那年,我二十八歲,裴諶三十歲,剛好是而立之年。
我出山後,從正八品下的左武衛騎曹參軍,升到了準從三品的大理寺廷評。
不過短短十年光景,連升五級,可以說兩年升一級,這在官場,不可謂不是一種“奇跡”。
所以,牛黨的人現在總在背後詬我,說我是“飛火騎曹”。
牛黨那些科舉出身的書呆子們,嫌我靠裙帶,靠關係,靠背景。
我今年三十八歲,已經進入大理寺高層,進入國家權力中樞,經常被世伯們稱為“年輕有為”。
那些世伯們,個頂個的都在感慨當年沒有把我招為東床,錯失佳婿。
老祖宗更是在家父麵前有了說辭。
“敬伯是那不長進的?”
“他不過是小孩子年紀輕,圖新鮮,聽了幾個朋友的說辭,到山裏樂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