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夜晚,我都在獨自哭泣。
泛酸的眼皮,最後眼淚居然已經枯竭。
我舍不得蓮鶴,我的光,那多年寂寞獨行中,一束耀眼的光。
但我又不忍心看著寡母如此擔憂,我無法對視日益衰老母親的雙眼,我隻能哭泣。
第二天早上,外麵已經有車馬在等蓮鶴,看來是蓮鶴阿姐派來接的車馬。
在這種無法遠程通訊的朝代,我甚至無法得知蓮鶴的家人們,是如何知道蓮鶴要離開的消息的。
我看著騎上矯健白馬的蓮鶴,一如那日的初遇,隻不過蓮鶴身上有了些我不再熟悉的東西。
隻是一個晚上,蓮鶴就已經變成了我不熟悉的樣子。
蓮鶴,和我記憶中的蓮鶴,不再一模一樣。
蓮鶴騎著馬,我騎上我的老馬,在後麵送她,一直送到邏穀三十裏處。
這裏有山,山中有溪流,溪流兩岸有許多異香珍果。
再加上煙氣嫋嫋,看上去,這裏簡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再走一段距離,視線所及之處,出現了很多房子。
這些房子十分精美,簡直比皇帝的宮殿還豪華,房間也不下千百間。
隻見一百多仆人、婢女,跪在一邊,迎接蓮鶴。
帶頭的仆婦說,“娘子,崔書生如此不義,何必帶他來這裏呢?”
我聽了,麵上赤紅,無言以對。
說完譴責我的話後,浩浩蕩蕩的仆人、婢女們迎接蓮鶴進大門去了,我被攔在外麵。
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麼,是走嗎?離開嗎?
難道,真的就這樣和蓮鶴分別了?
很快,一個婢女出來傳蓮鶴阿姐的話,用蓮鶴阿姐的口吻訓斥著我。
“崔書生,不義!”
“你使得太夫人懷疑我妹妹是妖孽。”
“你們倆的這樁孽緣,按理說,就該到此結束了。”
“然而,我妹妹畢竟侍奉過你一段時間。”
“我們此處的人,最是講究禮道的。”
“崔書生,你可以不義,但我們,不會和你一個樣子,不念舊情。”
“現在,崔書生,你也應該來跟蓮鶴告個別。”
“你要感受一下蓮鶴的委屈,我再許你們永別!”
傳話的婢女義正言辭,透過婢女的嘴,我甚至感受到了蓮鶴阿姐的怒意。
蓮鶴阿姐的責備,有理有據,我自知理虧,不敢辯白,趴在地上,心甘情願地接受責罵。
說完,大門內的仆人讓我進去,透過華麗的長廊,穿過鑲嵌著珍貴貝殼的涼亭,我看到已經換了一身打扮的蓮鶴。
蓮鶴的眼角,似乎還帶著昨夜的淚水,但神情已經如常。
蓮鶴的眼神中,似乎帶著對我的不舍,但又有淡淡的疏離和不信任。
蓮鶴,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蓮鶴了。
我是不告而娶,我是沒有和寡母稟明,我做錯的隻有這些,但就這麼不可饒恕嗎?
或者,我做錯的隻有這些嗎?
蓮鶴阿姐通過婢女責備過我後,仍然保持著端莊,並沒有再對我說什麼惡言惡語。
隻是蓮鶴阿姐冷冷地看我那一眼,讓我感到一種從頭到腳的鄙夷和不屑。
可蓮鶴阿姐卻讓人安排了精美的酒食,居然還有人唱歌跳舞。
這些唱歌跳舞的女子,也都很漂亮,音樂也十分動聽。
有的時候,我甚至被她們逗笑了。
但我毫無胃口,精美的食物在我口中也索然無味。
我隻知道,這是我和蓮鶴最後一次見麵了。
雖然不是我自己操辦的這頓酒席,但這頓飯,居然就是我和蓮鶴的告別了。
我不想跟蓮鶴告別,可世事,由得了我嗎?
我想好好看看蓮鶴,但我又不敢多看蓮鶴,我怕我的眼睛會出賣我。
有人在我麵前歡聲笑語,低聲吟唱的時候,我笑著。
原來,歡樂和悲傷、期望和失望、憤怒和平靜、擁有和放棄…
這些截然不同,甚至相反的感情,是可以同時出現並共存的。
對不起!蓮鶴....
是我不告而娶,陷你於不義。
是我沒有遵守禮數,按照禮儀規定,三婚四聘。
對不起!蓮鶴....
是我對騎在白馬上的你動了心,邀請你走入我的花圃,讓你和我一起聽風賞月,品茶聞花。
是我拖延了你行路的步伐,讓你看不到前路的風景。
對不起!蓮鶴....
是我,沒有遵守約定,從此隻看向你看向的花朵。
是我信口開河,輕易許諾,卻又無法實現。
千萬個“對不起”彙集在心中,我卻不知道如何對蓮鶴開口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