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輝繼續在那裏發呆。我累了一天,心力交瘁,想著既然素輝認得這個原先生,那就明天起來再盤問他這個原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我直接進了自己的屋中,黑暗中也不點燈,悶悶地臥在床上。
一陣溫暖的呼吸噴到我的臉上,原來竟有人早已躺在床的內側,我嚇得爬起來,正要尖叫,並思索是摸酬情還是用護錦,一雙猿臂早已快一步將我緊緊抱在寬廣結實的懷中,原非白的龍涎熏香直衝我的腦門。
我驚魂不定地閉了嘴,抬頭隻見黑暗中,原非白的兩點寒星閃爍著無邊怒氣。我害怕地結巴道:“三、三、三爺,人、人嚇人,是、是要嚇死人的。”他的目光如萬年冰霜,在我頭頂冷哼一聲,“你也知道這個道理?那你又把我說的話當耳旁風,竟敢私自出走?明明就是你想要嚇死我!”“我哪有?”我便把齊伯天闖苑子挾持我逃出去的事告訴他,又把他們所受的冤屈一並說了出來。不過,我把他們兄弟倆歸順的事改說成我已將他們說服了要做個本分的老百姓。
我迎著他冰冷的目光,坐直了身子,說得唾沫橫飛。他在床裏,一手支著腦袋,看著我,將信將疑。
我給他看我脖子和小臂上的傷,道:“三爺,你看,這是他的清風劍劃的。雖然我花木槿狡詐多端,但是惜命得很,總不會自己劃自己一道吧,請三爺明鑒!”他看著我許久,終於撲哧一聲笑了,“你花木槿倒真是個神人了,連兩個殺人亡命的逃犯都肯聽你的規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他忽又想起了什麼,收了迷人的笑容,改對我微眯著狹長的鳳目,犀利地看著我,“你莫非、莫非是借著他倆去看非玨了吧?”聰明!聰明!聰明!我在心中連讚三聲。不過你這人這麼聰明做什麼呢?
幸虧夜色中他看不清我的臉色,於是我清了清喉嚨,“三爺,忙著逃命哪!哪還有如此浪漫的心懷。”我加重了語氣,心說:其實我花木槿就是比你浪漫多了。
“那齊氏兄弟雖是大逆不道,卻也是身世淒苦,被逼無奈方才走上這條路。木槿也是家破人亡,無家可歸,所以木槿能理解他們。木槿打心眼裏希望三爺能是平定這個亂世的英主,好讓我們這些窮苦百姓過上平安日子,不要再背井離鄉,飽受顛沛流離之苦。”我說得情真意切,他在那裏動容地看著我一陣,眼神漸漸溫柔起來。
他坐直了身子。借著床前的月光,我這才發現,他身上仍是出門時穿的一身寶藍吉服,可見是一回來連衣衫也沒來得及換,便往我這兒跑,我的心不由一顫。
他輕輕歎了口氣,又把我拉進懷抱,“你哪裏是無家可歸了?這西楓苑就是你的家啊。木槿,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的心定下來呢?我常常自問胸中有丘壑,卻獨獨對你無奈……你、你這丫頭……究竟在想什麼呢?”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青絲,尖削的下巴擱在我的頭上。我的淚串串掉下來,滴滴沾在他名貴的吉服前襟,滿腔莫名的辛酸中,我不由自主地雙手環住了他。他的身體猶自一震,更加緊摟住了我。
許久,他在我耳邊輕輕道:“木槿,你、你可願嫁給我?”我驚抬頭,離開了他的懷抱。月光下他的目光透著堅定和期許,我終於明白了他出門前問我要何賞賜的用意,然而我的內心卻不由自主地害怕了起來,“三爺,天晚了,我、我扶您回房歇著吧。”我轉身想下床,他卻把我揪了回來,鳳目帶著海嘯般的怒氣,還有那一絲絲羞辱的受傷,“看來韓先生說得沒錯,我果然是自討苦吃,你、你不識好歹……”我的手被捏得生疼,卻無懼地回視著他,“多謝三爺的美意,木槿隻是一介蒲柳之姿,生來野性頑劣,從來沒有妄想過要飛上枝頭變鳳凰,還
是請三爺找個識好歹的美人做枕邊人吧。”他眼中狂猛的戾氣叢生,在月光下看得我膽戰心驚。他的手中又加了勁,於是齊放刺的劍傷剛剛止了血,又裂開了,鮮紅的液體流了出來,沾染了我和他的衣衫。我疼得冷汗直冒,卻倔強地不願出聲。
就在我以為我會熱血流盡而死時,他終於鬆開了我,我立刻熱淚滾滾地倒在床上,握住傷口,蜷成一團,低泣不已。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原非白下了床,就在我暗自鬆一口氣時,他又回到了床上。我害怕地往床裏縮,他卻輕而易舉地拉近了我,隻見他的手裏多了一瓶金瘡藥。他的目光恢複了平靜無波,默默地替我上藥,小心翼翼地包紮著我的傷口。
於是,那一夜,我在原非白的擁抱中沉沉入睡,迎來了我的十五歲生辰。而心碎魂傷的我,在昏昏沉沉中,隻記得原非白不停地吻去我的淚水,似乎在我的耳邊低吟道:“木槿,今生今世我是不會放手了,你就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