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河穀看上去雖近,但從顧成海等人宿營的山穀過去,起碼也得花上小半個時辰。等他們走到半路時,馬蹄聲早已消失不見,隻是黑夜中河穀方向偶爾傳來一兩聲馬兒的嘶鳴,顯然那些騎兵此刻就在穀中歇腳。顧成海等一小隊年輕流民跟著那領頭的軍士,迅速朝河穀的方向摸去。
跟顧成海一同被軍士挑中的,還有五六個年輕漢子和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那青年生得十分敦厚結實,黝黑的臉膛上,長著一雙極粗的濃眉,如同兩道毛筆畫出的“一”字型,老實巴交地撅著,一直楞頭磕腦地走在顧成海旁邊。眼看著越來越靠近河穀,這青年卻突然停步不前,皺著眉頭望向前麵的河穀,似乎有什麼重大發現。
所有人看了他的神情都是一愣,連那領頭的軍士也忍不住跟著朝河穀的方向看了看,卻沒有看出什麼異狀,於是大步走到他身邊,低聲喝道:“怎地不走了?!”
那青年抬起頭,憨厚老實的臉上露出十分愁苦的表情,伸出手指著遠處的河穀,囁囁嚅嚅地說:“……俺娘說過,這樣的山穀裏,陰氣深呢!大半夜的,還是不去的好。”
那領頭的軍士沒想到他折騰半天竟然說出這麼一番有出息的話來,登時大怒,惡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大聲罵道:“你娘說什麼軍爺我不管,軍令如山,你給老子跟上來!”
他一句話罵得那青年迅速地低了頭。旁邊有好幾個人都低聲笑了起來,緊繃的氣氛為之一鬆。顧成海原本也在笑,但是笑了兩聲之後,卻突然聽見了另一種聲響,笑容頓時為之一滯。
那領頭的軍漢正在吆喝著眾人繼續朝前走,忽見顧成海站在一旁,臉上又是一副疑神疑鬼的表情,不由得怒火中燒,提起腰刀冷笑道:“你娘又說了什麼?”
其他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顧成海卻根本沒有理會他們,側頭朝西邊聽了一會兒,才有些恐慌地低聲說:“你們聽,又有一隊騎兵來了!”
他說話的口音畢竟有些古怪,眾人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就這麼一愣神間,西麵的馬蹄聲已經遙遙接近河穀。那馬蹄聲從河穀的狹處傳來,來勢極快,回聲隆隆,簡直有地動山搖的架勢。
眾人回過神來,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是十分緊張。他們每個人都已經覺察到,今晚的事情很有些蹊蹺。這兩撥騎兵雖然加起來隻有兩三百騎,但是一匹一匹跟得極緊,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偏偏兩撥兒精騎都奔著河穀而去,難道當真是撞上了遼國人入侵?
那領頭的軍士也有些慌張。他們這幾個人都是隸屬於太原府的“廂軍”,在大宋的軍隊編製中,屬於較低的等級,平時隻負責建橋修城、運送糧草、押送犯人和流民,有許多人其實根本沒有上過戰場,更不要說是遇到今晚這種詭異複雜的情形。夜幕下,那河穀映著月光,四周山崖環繞,裏麵的地勢顯然十分狹窄。此刻穀中擠了兩三百匹戰馬,想來已經四麵都是人,要去窺視恐怕沒有那麼容易;但是就此退回,卻又有些不安心,畢竟明日他們還要經過這一片區域。
那軍士沉吟著沒有開口,周圍的人都有些著急,方才提議不去的青年更是緊緊地皺著眉頭,苦惱地咧著嘴,一雙濃眉幾乎成了“八”字形,看上去害怕得很。
至於顧成海,他已經在心中暗暗地罵娘。自己呆在天朝好好的,偏偏要被拖來這裏,難道自己上輩子當真做了那麼多缺德事兒,老天爺恨得牙癢癢,覺得在天朝槍斃都嫌不解恨,非要拖來冷兵器時代淩遲??千不該萬不該,自己就不該在畢業之前去爬山,更不該沒查天氣預報就悶頭衝上山頂,一仰頭就被雷劈中……
可是說這些後悔話畢竟晚了點,當務之急還是要搞清楚眼前古怪的局勢。顧成海朝四下裏望了望,見不遠處有片地勢不高的山崖,正好擠在河穀穀口處,前方又沒有其他的山岩遮擋,便靈機一動,指著那山崖說道:“不如咱們爬上去,遠遠地看上一眼河穀中的情形,再做決定吧。”
眾人已經是無頭的蒼蠅,一聽見有人拿主意,當即點頭說好,爭先恐後地朝那山崖上爬去。
山崖雖然不高,可是半夜裏摸黑攀爬也足足費了一兩盞茶的時間。顧成海畢竟是現代來的,比不上那些穿慣了草鞋爬山涉水的古代人,有些地方爬不上去,還多虧了那名十八九歲的少年拉他一把。等他們二人最後喘著粗氣爬上去時,卻發現伏在崖邊的眾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夜幕中,隻聽河穀裏馬兒噴鼻、踩踏的聲音不斷響起。不用看也知道,方才那兩撥精騎定然都擠在了這個小小的河穀中。
此時,較大的岩石已經被其他人占據。顧成海和那名長相十分憨厚的青年隻得躲在一塊較小的岩石旁,跟另一名中年漢子擠在一起,眯起眼睛朝河穀中看去。
今夜月光甚明,倒是不需要人點火把,也看得十分清楚。一望之下,顧成海不由得大吃一驚,繼而有些熱血澎湃。
隻見河穀之中,有兩方人馬對峙,其中一邊是高頭大馬的契丹鐵騎,百餘人排成數列,護住中間一名將軍,嚴陣以待。而剛剛從河穀狹處進來的人馬則是著清一色的灰色布衫,看服色竟然是普普通通的大宋平民,也有一百多人,團團圍住中間的一輛馬車。那馬車看上去裝飾極其普通,甚至有幾分破舊,車簾低垂,隻隱隱露出了一片青色的男子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