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百年一遇(1 / 2)

七月十三,大隋開始變天了,這說的是隋帝楊堅在仁壽宮大寶殿的與世長逝,同時也說的是當時的氣象。仿佛上帝也在為楊堅的離去而哭泣,從當天傍晚開始,京畿地區迎來了百年難得一遇的特大暴雨。——當然,這是官方的一致口徑,喉舌們尤其喜歡用“百年一遇”之類的字眼來哀痛世事之艱,而王道不易。

比如,百年難得一遇的三年自然災害,事實卻是三年裏氣象比之往年無半點異常,異常的隻是土地裏的莊稼的確歉收了,人民的確遭遇了百年一遇的饑荒。——這……或許就是書本上的曆史,當然更是書寫曆史的修史者心目中的曆史,一如趙盾弑主,一如崔抒殺齊景公,人們隻能從隻字片語裏知道事情的定性和結果,卻無從得知事實的真相和曆史原本的來龍去脈。

直到七月二十一日,當楊廣正式繼承了皇帝位,並為死去了八天的老爹正式發喪以後,大暴雨才在眾人的各式各樣的反應裏慢慢停了下來。當然,最多的是錦上添花者,太史令袁充則又一次發表了振聾發聵的言論:“皇帝即位,與堯受命年合。”並示意其他搖尾係統迅速跟進,至於那些首先提出要先抗洪救災的許善心等人則無一落得好下場。新皇帝即位,首先要做的當然是京城換防,並掃除一切不合拍的聲音,在思想上追求完全的統一。

於是,楊約來了,作為楊素的弟弟和智囊,他第一時間出現在了京城的衛戍部隊中,並帶領主要將官完成了對新皇楊廣的效忠宣誓。——這也是傳統,“人民軍隊要永遠忠於皇帝,而非人民。”——也隻有這樣,皇帝才能放心大膽地使用他們來統治和奴役人民。自然,有人歡喜有人愁,在清洗政敵的鬥爭中,楊廣的屠刀最先揮向了同一父母的兄長楊勇。於是,在這“殺猴儆雞”的“親兄弟明算賬”之後,眾臣全部加入到搖尾係統之中,紛紛對其納上“投名狀”,人民在洪水中掙紮並哭喊著向天禱告的時候,他們則一一表示新朝是多麼美好。

不過,朝廷眾官在如此的歡欣鼓舞中,亦有大煞風景之徒,並且還是個老家夥。

薛道衡曆經北齊、北周、隋王朝,聞名一時,與李德林、盧思道齊名,為當時的文壇領袖,詩文宗師。出身於山東名士,卻又仰慕南朝詩歌的清麗,他以南朝的辭藻寫出了北國的風光,形成剛健清新的,“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當是時,薛道衡的文章雖不是“洛陽紙貴”,但也無出其右者。江東雅好篇什,陳主猶愛雕蟲,道衡每有所作,南人無不吟誦焉。

然而,才華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有譽滿天下,還有古代士人忠直耿介之性,換句話說,就是“為人迂誕”。隋文帝曾多次“誡之以迂誕”,他就是不改。

開皇年間,薛道衡被流放江南的途中,文藝青年楊廣愛慕其文采,想收之麾下,於是傳書於薛,讓其取道揚州,遂再上奏皇帝將其留在揚州。但我們的老薛同誌並未領情,甚至連回個感謝信都省了,並取道江陵而去,其實這個時候兩人甚至都沒見過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輩子他們本就是冤家。阿廣兄雖然碰了個釘子,卻並沒有灰心,他總相信自己的誠心會打動薛老師的。隻是,楊廣同誌的自信滿滿總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高估了自己的容忍,也低穀了老薛的固執。

直到楊廣繼承帝位,第一時間便想起了薛道衡,並升遷他為番州刺史。可是薛道衡卻回了兩封信——一封是辭職的,另一封信裏則寫著《高祖文皇帝頌》,他把所有感激的話都獻給了已經死去的老皇帝了,而對眼前拚命向他示好的新皇隻字未提。可以想象,楊廣同誌看到這篇文章之後的憤怒心情,對蘇威道“薛道衡極力讚美先朝,大有《魚藻》之意啊。”

此時楊廣恨極薛道衡,卻也隻能隱忍不發,遂拜為司隸大夫,算是以觀後效。司隸刺史房彥謙一向與薛道衡交好,其子房玄齡正是出自他的門下,此時眼看著好友如履薄冰,也隻能規勸他“杜絕賓客,卑辭下氣”,夾著尾巴做人,但前者的固執我們是可以想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