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瑕庵坐落在南京城南,雖說香火旺盛,可這庵裏遵循無瑕尼師“見女不見男”的規矩,向來隻接待女香客。
“楊公子,你可知道,你是我這掩瑕庵裏頭一個男香客。”無瑕走在前麵引路,身後跟著應約而來的楊衝。她見楊衝隻顧走路,也不搭話,便問道,“為何你今日如此沉默寡言了?”
“我是在想,我該稱呼您為‘無瑕尼師’呢,還是‘無瑕公主’呢,還是……”
“還是什麼?”無瑕停下腳步,問道。
楊衝微微一笑,道:“還是叫你‘顰兒’。”
無瑕一愣,旋即淡然道:“既然你還記得‘顰兒’這個外號,那你就該記得我當初對你說的話。”
“我當然記得。你讓我別叫你尼師,說這樣都把你給叫老了。還說既然我喜歡叫你‘顰兒’,日後便叫你‘顰兒’吧。”楊衝對那次與無瑕的初見,記憶猶新。
“如此看來,你這人的記性倒也不壞。”無瑕轉過身去,楊衝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聽她邊走邊說,“隻是我現在想想,叫我‘顰兒’太過親昵了些,還是叫我無瑕吧。”
“好,無瑕。我不像胡古月那樣視你為公主,你不會怪罪於我吧。”楊衝趕上幾步,與無瑕並肩而行。
“如若有可能,我寧願不要這所謂的公主身份。你說他視我為公主,我倒覺得,他視我如囚徒。”無瑕冷笑道。
楊衝明白,無瑕對自身的定位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尷尬,這是她的“地雷”,稍有不慎,就會將她惹怒。所以他知趣地轉移話題道:“昨日在莫愁觀,你約我今日來此,說有關於林大小姐的事情非告訴我不可。”他見無瑕在一處僻靜的涼亭裏停下腳步,也便不走了。
“來,坐下說吧。”無瑕先在一墩石凳上坐了,指著另一墩石凳,示意楊衝坐下,道,“此事真是有些難以啟齒。”
楊衝聽到“難以啟齒”四個字,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便隻好不做回答,靜靜等待無瑕把話說下去。
“楊公子,你可知道我與林妹妹,是如何相識的嗎?”無瑕半垂著眼簾,望著空中的白雲,說道。
“在下不知,但願聞其詳。”
“兩年前,我患了惡疾,此病來勢凶險,性命堪憂。幸虧林妹妹金針神妙,連施了五日針後,我逃過一死。”無瑕娓娓道來。
楊衝沒有想到未婚妻的醫術竟然是如此高明,也佩服不已。
“一年之前有一日,我正在掩瑕庵外散步,突見林大小姐失魂落魄地在河邊徘徊,要尋短見。我大驚之下將她帶回庵裏調養了一番後,我問她緣由,這才知道了她的秘密。若不是我耐心開導,排她心中愁苦,說不定此刻她也是我掩瑕庵中的一員了。”
楊衝聞言大吃一驚,想來這位林大小姐一定是遭到了巨大的打擊,否則也不會尋死覓活、出家棄世的。
“楊公子,你覺得林妹妹是受了什麼打擊,才會如此看不開的?”無瑕這回不看天上的雲了,而是瞧著涼亭旁的假山閑閑問道。
“這個嘛……林大小姐出身於殷實人家,也不可能嗜賭,故而絕不會是錢財方麵的問題。”楊衝托著下巴分析起來,“她又是家裏的獨生女,被視為掌上明珠,其父又無再娶。故而也不會是在家裏受了什麼氣。”
無瑕平靜地傾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楊衝從她的臉上讀不出線索,便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分析道:“嗯……那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情事了。”
楊衝心想:難不成是我附身楊秀才之前,他和林黛玉發生了什麼情感糾紛?按理說不會啊,我記得楊仲和我說過,楊秀才和林黛玉是指腹為婚的,一直到他死前都還沒見過麵呢。看來準是這小子熬不住漫長的等待,在一年之前就偷偷和林妹妹幽會了。不過……也不對啊,按照昨天在莫愁觀的情形來看,林妹妹見了我似乎很陌生啊。
楊衝怎麼想都覺得不對,難道是林妹妹另有別的情郎?然後對方始亂終棄,所以她一時受不了打擊,想自尋短見?這似乎有點可能。不過林大小姐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算出門,也就是去自家藥鋪,還是躲在偏廳一小室內。要說她能和一個男子生出情愫,並且私訂終身,最後被人拋棄,似乎缺少了所必需的接觸男子的時間。
還有沒有別的可能呢……別的可能……啊!對了!
楊衝豁然開朗,道:“無瑕,我想到了!”
是的,難怪要尋死覓活;難怪要在回禮中放塊手帕意欲悔婚;難怪無瑕說此事難以啟齒。原來如此,對,這就是林大小姐的秘密!這就是南京城裏赫赫有名的林黛玉心中永遠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