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聽賀燁講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次日一早起來便要準備上早朝,這些年下來,朝堂上臉熟的老人在逐漸減少,全新的麵孔從隊伍的最末尾,到後來慢慢穩居前排,政局在賀燁的操控下飛速變化,蘇煜認不全人,卻也知他們大多是平民選拔上來的,如賀燁所想,他們大多維護新政,與世家權力所抗衡。
照理說,這類人多了,賀燁身上的擔子也該越來越輕,想做的事情也該更好辦才是,怎麼反倒看著壓力更大了,甚至有精神崩潰的趨勢,蘇煜沉了沉心,調動起乏力的感官,想在這次朝會上得到一個答案。
蘇煜位於左邊第一排,其餘三境王爺未回,故而他的身側並無旁人,而右邊,在他餘光可視之內,顧先生穩站最前排,身邊也無旁人,後頭第二排依次是李緒言,丹湫,還有石沐青。
十年,故人曆經歲月蹉跎,各有變化,唯一相同之處,就是那筆直的身形,個個厚重堅挺,猶如擎天之柱,支撐著淩朝的江山,而這十年,看似很長,但對於曆經巨大變革的朝局來說,卻太短,曆代王朝之變法,其間挫折阻礙無數,無不曆經幾十年歲月,若非有賀燁這個皇帝帶頭,四境領兵者為後盾,得力朝臣嘔心瀝血,又怎會如勢如破竹般瓦解權貴階級百年的積累,為平民百姓掙得更多的生機。
但這其間的艱辛仍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思索間,宮人尖細的聲音傳來,殿內最後一點細微的交談聲也停了下來,朝會開始了。
賀燁穿著朝服,緩步從側殿走出,不過短短一個夜晚,那個淩亂,疲憊,似乎一碰即碎的人已經變成了往日裏威嚴沉穩的帝王。
蘇煜看在眼裏,胸口愈發堵了。
而賀燁,他能明顯感覺到蘇煜投來的目光,他知道那其中有著怎樣的情緒,他不敢看,甚至不敢細想,生怕平靜無波的表情隨之崩裂。
他坐上熟悉的位置,如往常一樣壓下胸口湧上的濁氣,開口:“眾愛卿可有事奏?”,他掃過殿內眾人,唯獨在蘇煜處有片刻失焦。
那之後,官員一個個出列,所奏皆為尋常之事。賀燁一一應答,情緒並未起波瀾。
蘇煜聽罷,沉寂的心鬆快了些,但之後,一人出列,尚未說話,蘇煜便見賀燁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徐愛卿依舊想說子孫蔭庇一事?”
還有人說這事,此人是誰,莫不是頑固的舊勢力?蘇煜眼神淩厲掃去,但在看清人臉後錯愕不已。
這不是前些年科考上來的徐任嗎?那可是賀燁能在家信中單獨提到的“刺頭”,最不屑與權貴為伍,怎麼現如今也爭起了所謂“蔭庇”。
身後的陳寬黎像是看出了他的錯愕,適時附耳,“他家有個不爭氣的獨子,成日裏花天酒地,家裏老太太也被他氣死了。”
原來如此。蘇煜略點頭回應,隨即轉正,繼而看向賀燁,心中問道:“霄木,你難道是為此等事憂愁,殊不知事宜變遷,人心難測,何必因此自苦,消磨心神?”
這之後,那人又扯了許多所謂的道理,試圖說得賀燁鬆口,蘇煜細聽了,其中不乏一些新奇得說法,但更多的還是前些年老舊派嘴裏念叨得一套。
其餘人雖無附和,卻也在竊竊私語,看來想為子孫後輩求些便利得也不止徐任一人,這件事就好像是一個輪回,時隔多年再一次被人提起,而蘇煜知道,被重新翻起得汙穢泥土,遠不止這一處,綠葉鮮花凋零落地,又成了新的害蟲。
賀燁不知為何,竟耐著性子聽完了徐任說的話,也不知是這麼些年性子愈發沉穩內斂,還是顧及著與此人的情分。
下一秒,賀燁冷著臉給出了答案,“徐任,你兒子已經沾盡了你的福,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徐任臉色大變,趕忙俯首,“陛下......”
“住口!”賀燁厲聲喝止,“你那好兒子可說了,若非那該死的律法封了青樓,去了女子的賤藉,他可是要將天下美女全部搜羅到本朝最華麗的煙花之地享用一輩子,如此混賬的話你不聞不問,還有臉替他謀蔭庇,徐任,朕給過你許多次機會,是你自己非要糊塗到底,我也不必再留情麵,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