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芷沅放下手中的書,望著門上掛的深藍粗布布簾,那層薄布擋不住外頭的劍拔弩張。
顧明之當著祁淵的麵直言對朝廷不滿,祁淵當著其他同僚的麵,讓顧明之說出為何從刺史貶為縣令。
聞春也覺察出外頭的緊張氣氛,小聲地同陸芷沅道:“公主,那位顧縣令似乎惹殿下生氣了,您要不要勸一勸?”
陸芷沅笑了笑,“不用,殿下心裏是不舒坦,但還不至於生氣,且他已經還擊回去了。”
外頭又安靜了一會兒,才聽到顧明之說道:“微臣在平州刺史任上時,接連三年沒有按尚書台的意思,給朝廷上奏章,所以被貶為杜縣縣令。”
隻聽到外頭哐啷一聲,有酒盅掉落在桌上,緊接著聽到江陵慌亂的聲音:“殿下恕罪,下官失儀了。”
楚成敬是丞相,尚書台的意思也就是楚成敬的意思,顧明之不按他的意思辦事被貶,言下之意,也就是說楚成敬按自己的喜好任意升遷貶斥官員。
他是楚後的兄長,也是祁淵的嶽父,顧明之如此坦言,若是祁淵怒了,隻怕顧明之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陸芷沅陡然想起他們在莊外遇到顧明之,他說因錯事被貶為杜縣縣令,她這才明白,他為何說的是錯事,而不是犯錯。
地方官員呈上朝廷的奏章,是朝廷體察民情的依據,而楚成敬卻要地方官員根據他的意思來寫奏章,他意圖隻手遮天,是錯事。
外頭又啪
的一聲,酒盅被重重擱下,祁淵道:“本王累了,要歇息了。”
話音剛落,就見門上的藍布簾掀起,祁淵大步走了進來,坐在桌邊,俊臉緊繃,一手擱在桌邊,緊緊地攥著,眸底的沉怒已顯露出來。
陸芷沅讓聞春去倒來熱水,絞了濕帕子過來給他擦臉和手,又倒了一盞熱茶給他,柔聲道:“師兄,喝口茶解解酒氣。”
祁淵拿起一飲而盡,又重重地擱下茶盞,咬牙道:“他怎麼敢!”
陸芷沅坐在他麵前,沒有說話,隻安靜地拉起他撐在膝蓋上的手,溫柔地看著他。
他話語中的“他”是誰,陸芷沅心裏明白。
祁淵的怒意被她看得慢慢消散,他長長吐出體內翻湧的濁氣,放開手中的茶盞,曲起手臂扶著額頭,沉沉地盯著手臂下的木桌。
“師兄,明日還要早起呢,我們去歇息吧。”陸芷沅溫言道。
祁淵應了一聲嗯,起身脫去外衣,陸芷沅自去卸下釵環,她回到床邊時,已躺下的祁淵往旁邊挪,把睡暖的位置讓給她。
陸芷沅睡下,祁淵摸到她微涼的手,問道:“你的手爐呢?”
陸芷沅方想起手爐給了三娘暖身子,可三娘到底沒能救回來。
“方才禦醫在救治三娘時,我給三娘暖身子了。”陸芷沅低聲道。
祁淵不吭聲了,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抱緊了她。
陸芷沅想起三娘的孩子,輕歎道:“孩子真可憐。”
祁淵依舊沉默著,半晌方
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他不能留了。”
外頭又起風了,在無山可擋的平原中,風肆意地猛撲過來,呼嘯盤旋在莊子中低矮的房屋間,那嗚嗚的風聲時強時弱,似人哭泣的嗚咽聲,又似鬼魅淒厲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