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奇獨自一個人,擺出一副觀音坐蓮的姿勢,苦著臉,極不耐煩地打量著他的狗窩。回到這間位於城市郊區的出租屋已經是車禍發生半個月之後的事情,英奇發現他的狗窩一點變化也沒有!
三十幾平的小房子,起居室、廚房、衛生間像積木一樣擠在一起;雙人床是房東的,沙發、壁櫥、電視、冰箱……似乎整間屋子隻有那個簡易衣櫃是周大少爺的私人物品……哦對了!還有那份擺在茶幾上的泡麵,英奇在半個月前出門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吃,現在它已凝結成一駝類似糞便的物體,散發出比糞便還要惡心的氣味兒。
住院半個月,這個身心康健的男人總算擺脫了龍城急救中心的一大群“精神病患者”,特別是那位姓宋的醫師!他隻要想到宋孝倫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孫子不但把我們的周大少爺當作實驗用的小白鼠,甚至還想打開大少的腦殼好好研究!
英奇解脫了!他一個人收拾屋子,一個人買菜,一個人做飯……本來舅舅要給他接風,可韓處長的行程被交通部門的一個重要會議耽擱了。大少就此恢複了他的單身生活,其實……一個人不算寂寞,不算灑脫,但也挺好的。
晚餐是一大碗米飯,一份芹菜炒肉絲,英奇本想找家餐館好好慶祝,畢竟他還活著,但這個男人對於生死和生活本就十分淡漠,他不喜歡麻煩,不喜歡惹麻煩,他對活著的定義就是簡單直接,即使他從一場注定無一幸免的車禍中奇跡般地逃出升天,但他並沒有那份得以生存的雀躍,甚至沒有一絲激動。
想到那起車禍,英奇不禁暗自搖頭。他努力回憶當晚事發時的景況,可就是無從知曉自己怎麼會跑到汽車外頭!
那天晚上是周英奇正式走上工作崗位的第十三天!十三這個數字在東西方的意識傳統裏都是不吉利的。
送公司的客戶去機場……由機場回公司……在高速路出口轉上一條空蕩蕩的國道……然後呢?
英奇想到舅舅給他看過的那份錄象資料,他對事發現場的記憶隻限於一道扭曲的白光!對了!白光!他的人和他的車都被那道仿若從天而降的白光包裹著,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或者說……然後他就做了一個夢!
大少放下手裏的飯碗,想到那個甜美的夢,自然會想到那個完美的女人!英奇暗自琢磨,為什麼夢中的世界會比現實更加真實?他琢磨不透,他隻是希望能夠親手觸摸那個完美的女人,如果那個女人允許,他還要和她繼續親熱。
出租屋的衛生間又小又擠,周英奇在洗澡的時候甚至無法動彈,水流衝刷著他的身體,就像女人的手,撫過他的頭發、撫過他的麵頰,撫過他那一身紮實的肌肉。
電視裏播放著晚間新聞,歌功頌德……歌功頌德……每一條國內新聞都可以蓋上這個四字大紅戳,隻有挨到國際新聞的部分才會看到槍林彈雨和世界彼端的恐怖。
畫麵上突然出現一個手持自動步槍的蒙麵男子,看樣子就是某個極端穆斯林團體的支持者,這個人在向某個不知所謂的地方瘋狂掃射,周英奇的眼皮劇烈地跳動起來,他趕緊關閉電視機——他聽不得如此真切的槍聲!
晚十點,電子鬧鍾自動發出睡眠提示,英奇拉上窗簾,最後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該是做夢的時候了!
沒有熱情似火的女體、沒有纏綿悱惻的擁吻、沒有光、沒有熱!照明彈的光焰猛然之間點亮了戈壁,身後是槍林彈雨,身邊是血流不止的戰友!空降兵上士周英奇對著枕頭嘶聲叫喊:
“山獅呼叫老鷹……山獅湖叫老鷹……任務完成……任務完成!我再重複一遍,任務完成……目標已擊斃!快帶我們離開這兒……四麵八方都是敵人……”
七尺男兒淌著淚水,他親眼目睹身邊的戰友被槍榴彈炸成碎末兒、被自動步槍射成蜂窩……
“山獅呼叫老鷹……山獅呼叫老鷹……”
老鷹不會來了,英奇悄悄提醒自己,他的意識停留在胸口綻開一朵血花的那一刻。
“不!”
睜開眼,坐起身,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鑽進鬥室,周英奇發現,自己的出租屋一點變化也沒有。
在出門上班之前,大少檢查了一下他的簡易衣櫃,櫃子裏有一個銀白色的保險箱,確認了一下密碼鎖,英奇收拾停當,這就出門去了!
湧入上班的人流,與無數陌生的麵孔擦肩而過,男人的意識再一次陷入囫圇,穹蒼之下,有多少人的生命庸碌而無意義?有多少人為了衣食住行而盲目地奔波?
地鐵站將人群分流,擁擠的大都市呈現出蓬勃的生機,每個人都在快步走,隻有周英奇停在水泥森林中間,他打量著街道上的每一輛汽車,他羨慕那些執掌方向盤的人,本來他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員,但在車禍發生之後,他已得到公司的通知,他不能再當司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