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裏,胡鬆奇呆在自己的東院第三進裏打磨著子彈筒。
昨晚酉牌一到,四名鳥銃伍長就回舟山軍營,那名被胡鬆奇偷拆了扳機上一片精鋼片的伍長並不知道自己的鳥銃已經被做了手腳,不過回到軍營後自然會發現,到時再如何懷疑也很難懷疑到胡鬆奇身上來。
鳥銃的製造及裝卸在此時仍是一項高深的技術,在胡鬆奇所看的那本《籌海圖編》手抄本,鄭若曾記載著:在此時能仿製出佛朗機鳥銃的匠戶,窮盡東南三省,隻找出兩個人。而能仿得十足十,特別在扳機功能及火yao筒上不相上下的匠戶,是一個都沒有。
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出。胡鬆奇是知道這一點的,在這個時代裏,一切人才,都削尖了腦袋擠科舉,更是把一部數萬字的論語讀出花來。
鳥銃製造屬匠戶機巧技術,這個時代的真正人才是不會把心力放在這技術上麵的。
像戚繼光那一隊此時正在名揚東南的鳥銃隊,所有鳥銃都是從呂宋軍火商的手中買來,基本上不能自給自足。這一筆采購鳥銃的錢,就花去了胡宗憲手中不少軍晌。
胡鬆奇閑時看過瑪利竇劄記,這書令胡鬆奇有著幾分羞愧、幾分不忿。
文化現狀並不是胡鬆奇最為在意的一點,而是瑪利竇到達東方的途徑:自歐洲到印度,西方殖民已經遍地開花、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葡萄牙此時已經在印度的果阿牢牢站住了腳跟,澳門與台灣正是他們的第二個戰略目標。
有著一群西方官方海盜縱橫四海,瑪利竇才能穩穩當當踏上澳門,走入廣州,帶著幾分陌生與敬仰的目光,從容打量著東方的黃金帝國。
“有隻小鳥掉下水,掉下水……”洗淨石膏,胡鬆奇哼著歌,快樂無比看著他所澆鑄出來的子彈筒,雖然有著一半不能成形,但剩下一半能用的,已經讓胡鬆奇滿足了。
‘叮,’剪去子彈筒模上的水口,胡鬆奇把一顆顆不成形不合格的子彈筒模挑出,扔在一邊。
胡鬆奇這子彈筒直徑有兩公分,長五公分,並不是後世的步槍子彈,而是後世十九世紀初時美國西部十分流行的獵槍子彈,這種子彈有著三個好處:一是子彈筒能反複使用,二是鳥銃的槍筒一樣能使用得上這種子彈,子彈直徑及長度就是按著現在鳥銃槍筒的比例及承受能力來製造。三則是彈頭隻需要用鉛塊把子彈筒塞上便可以。
在此時,胡鬆奇並不奢望自己能製造出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改變世界戰爭模式的武器,就算有這個想法,也是沒可能在短時間裏實現,而這個獵槍子彈筒的成形,已經令胡鬆奇快樂無比了。
石膏模在沒有抽真空機的拉力下,倒出來的子彈筒模自然有著許多不能成形。成形的子彈筒,上麵也帶著無數的小銅珠,這是石膏漿在澆蠟模時含有氣泡,仍是因為沒有抽真空的原因。
用生鐵銼子把沾在子彈筒邊上的銅珠一一銼去,再用沾了砂粉的棉布,穿過子彈筒,把筒裏打磨得光滑如鏡。
“大功告成。”胡鬆奇打磨完最後一顆子彈筒,舉起這顆子彈筒,照向天空。目光穿過這個小圓筒,筒外的天空餘暉燦爛。
在胡鬆奇打磨著子彈時,胡府上下正在傳著兩件事,兩件事均與胡鬆奇有關,一是他昨天在兩名丘八哥麵前,把雀兒給圓房了。二是今天一天裏胡鬆奇在東院裏幹的事。
舟山軍營。
當胡鬆奇把最後一顆子彈筒當成望遠鏡望向這片明朝的天空時,西院七姨太中午寫的一封信,已經遞到了舟山軍營大帳,徐渭的手上。
信是快馬加急遞到的舟山,徐渭先把信看了,哂笑一聲,遞給了胡宗憲,沒有說什麼話,揮開了袖子,徑直往帳外走去。
徐渭一向如此,胡宗憲不去理會他。
胡宗憲靜靜把信看了,信裏沒有評述半句,隻是把這四天來胡鬆奇一切古怪的變化及做法,一一說給胡宗憲,並要胡宗憲做個決定……
市舶市的二十萬匹絲綢生意早在六天前已經敲定,而二十萬匹的絲綢織造,織造局也已承包給了胡鬆奇,由胡鬆奇出工場、機戶及機杼織造。這也原本是胡宗憲與太監李玉義說好的,但此時問題就出在了胡鬆奇身上。
六天來,胡鬆奇除了三天把自己關在門裏,昨天與今天又隻幹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關於織造一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如信裏所說:不曾出門視看工場機杼,更不曾有一機戶上門相商。
七姨太的心思胡宗憲是知道的,她的哥哥是杭州第一絲商呂鍾成,他之所以能富甲杭州,正是因為織造局的宮廷織造由他一人承包,給織造局織造絲綢的最大好處便是不用繳稅,雖然其中利潤得一層層分成,但最後流入織造商手中的利潤仍然有著一到兩成,這已經足以令呂鍾成富甲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