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沉寂,傾城的聲音在耳邊若驚雷般炸響。
“將軍,怎麼了?你。\"
\"無礙,偶憶舊事,一時感懷。\"
安撫好傾城,調整好情緒,他又道:\"府裏住得慣嗎?”
傾城答道:“還行,比宮內自在。”說完又沉默不言語。
臨近午時,沐風去廚房忙活。一刻鍾後,端著兩碗陽春麵出來。
“第一次做麵,又逢你生辰,我就獻個醜了。\"他樂嗬嗬地將碗筷遞給她,她看到碗裏青蔥色如碧玉,豬油飄香,麵條柔軟而筋道,在唇齒間流連,碎開,鮮香襲人。
她驚訝地看著他,眸光流轉間依稀可見那人影子,明媚純粹。
恍惚中,似憶起四十年前,她生辰臨近,他尋思著送她什麼。送貴重飾品,她都有。僅憑他那微薄俸祿,不知攢到猴年馬月。不若就著幼時混飯吃所學的雕刻技藝送個像給她,祝她年年有此時,歲歲有今朝。
隻可惜,她永遠不再有了,那是最後一次。多年後的沐風如是想。
白天他多在暗衛營操練監督兵馬,晚上挑燈夜刻。如此這般幾日後,雕像初成,栩栩如生。上衣下裳配上豔紅朱砂、綾羅綢緞,美麗動人。
沐風寶貝似的藏了起來,隻待她生辰到時,趁人不注意偷偷放到梳妝台前。卻不想趁四周無人時偷偷放到台前被正主逮個正著,他手足無措,慌亂間,藏於袖口的木雕掉了出來。
他忙去拾,來人卻先他一步搶了去。沐風窘迫不已,慌忙看著她,來人一襲朱紅繡雲紋廣袖流仙裙,著赤綬,穿木屐,腰係彩色絲帶。靜若皎花映水,動若流雲漫卷,雅若空穀幽蘭,潔若秋菊披霜。便是用絕世傾城也不足以描繪此番震憾。
少年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走近跟前,衝他展顏一笑,臉上浮起甜甜的酒窩,道:“發什麼愣?小呆子。”
少年忽覺她靠近,連忙掩飾性地一咳,敷衍道:“沒……沒什麼。”隨即不動聲色地微微移開了身,漲紅著耳朵,欲蓋彌彰地道:“真沒什麼。”
說罷,紅了玉麵,泄了脾氣,醉了心弦,認了輸。
她問道:“你雕的?”
他低垂了頭,平複麵上的潮紅,道:“是卑職,匆忙間,技藝生疏,隻能刻成這樣了。”
言罷,頭垂得更低了。心內忐忑,卻聽她道:“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全交代了啊。”
聞言一怔,他抿緊了唇,低低道:“卑職不敢隱瞞。”
一句話,生生拉遠了彼此距離。她不悅,佯裝惱怒道:“怎麼說話的!”
他一愣,不知她為何氣,依舊低低道:“卑職所言俱是事實。”
“那你喜歡我也是事實?”
他無言,她得寸進尺道:“說話,看著我。”
他抬眸,目光幽深,對上她那雙琉璃眸,眸光清澈,印著兩個小小的他。
他道:“卑職不敢。”無人知曉,他說這句話時,心中的痛。垂眸掩去了眼中情緒,心痛隻往肚裏咽。
她心痛地垂首,是啊,他不敢,也不能。可她明和道,卻依舊傻傻地問他是不是喜歡她,聽那最不想聽的誅心之言。
再抬眸時,她一切風輕雲淡,了無波瀾。
她一如來時笑著,隻是眼中含著濃濃的沉重的悲哀,深不可測。
他低頭,拚命地控製情緒,任由口中咬舌,直至咬出血,手指尖在掌中掐出血印,仍是不肯開口,怕一出聲,就是否決。
這場鬧劇,終止於兩人的沉默無言。
後來的他時常想,若當時承認,她與他之間,不會鬧得那樣僵了吧。然而,終是想想,之後的她早已無法親口聽他說句喜歡。
思念變成海,傾城看到他眼底湧出的情,終止於沉默。
她知自己生辰並不是這日,但不知為何卻無法說出口,隻得暗暗咽下。看著眼前叱吒風雲的驃騎將軍溫和了麵容,柔軟了心腸,放下姿態,帶著討好的笑,眼含期待地看看她,她鼻尖一酸,含糊道:“好吃,很香。”他笑得像得了糖果的孩子,那般滿足,那般喜悅,可又隱隱透出一絲悲戚。似看透萬事的孤寒,又似既挽片刻的欣然。
收拾好後,沐風繼續讓她著紅衣,靜坐於花樹下,他描摹著她的背影清麗秀雅,頗具孤傲冷然。任由他如何去想,去回憶,仍足眼前模糊不清。她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裏被歲月這把無情刀割得破碎不堪。他就這樣一邊遺忘一邊拚湊,於茫茫回憶裏,再現她的模樣。
雖過程循環繁瑣,但他心甘情願,仍舊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