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菡台是禦花園的標誌性建築物,相對高度還是很可觀的。蘭西走得慢,還沒到底,便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不用回頭,隻要垂了眼簾,就能看到身側那龍袍的一角。定是皇帝無疑了。蘭西心頭一時百味雜陳,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皇帝一直站在身後不理她,她可以堅定地一個人走下去,但是,他又追上來,是什麼意思,要怎麼應對呢。
也許她該謝恩,該扮出一副被人了解了委屈的小娘子狀,嬌滴滴落幾滴淚。可眼淚這種東西,是該用來博取同情的嗎?她自己都不能接受這樣矯作的行為,就算勉強做了,隻怕也會惡心自己膈應別人。
皇帝也不多言,隻隨著她慢慢走著。他那一大串的侍衛宮人,也就在後頭亦步亦趨跟著。、一眼看上去倒真是帝後柔情的一幕,隻是內中人各有什麼心思,也就不能為外人道了。
下了觀菡台,頭頂就沒有遮蔽了。蘭西頭上頂著高髻,氅衣的兜帽也蓋不上,可一轉眼,皇帝已經從內侍手上接過了傘,給她撐了起來。
蘭西咬了咬牙,終於低聲開口:“陛下何須如此。臣妾……求陛下不要再以憐憫施與臣妾關懷。”
“朕非要給,你有能耐不要麼?”皇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抓起她的左手,將傘塞進她手心,再緊緊攥住:“宮裏不是你可以鬧脾氣的地方。諒你小,不懂事,但朕可以明白告訴你,不管你有多討厭朕,當著旁人的麵都必須恩愛和睦。身為國母,總得有些忍耐!”
蘭西氣得咬牙,先告訴她關懷是因為憐憫,本來就讓她夠羞辱的了,現在還要把她當不懂事的孩子嗬斥。但他說的又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她縱使再有氣,也不能反駁。
手心被湘妃竹傘柄硌的有幾分疼。蘭西扭著頭不想看皇帝,他倒也不勉強,一行人靜靜行走在落雪的禦花園裏,卻無一人說話,情況倒是頗有幾分詭異。
蘭西的眼睛瞅著禦花園的景物,心裏卻翻騰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情緒。手由他捏著,連指尖原有的一點兒涼意也盡數去了,可她仍是覺得心頭涼刺刺地疼。
靜默一直持續到一個粉衣青裳的宮人沿著小路飛快追上來才被打破,那宮人臉蛋兒粉紅,也不曉得是跑累了還是被凍的。她低聲對福泉說了兩句話,福泉的臉色頓時大變,幾步上前:“陛下,娘娘,蕭良人……摔了一跤,似是有滑胎的跡象。”
蘭西眼瞟著皇帝的臉,隻見他臉上有一瞬的錯愕,接下來的卻是毫不加掩飾的焦急:“你們傳太醫了沒有?好端端怎麼摔了一跤?”
“文淑媛已經叫人去傳太醫了,但此事重大,所以……遣了這位丹繡姑娘來請皇後娘娘。她從寧致殿南書房一路找到這兒的。”
皇帝回頭,看了氣都快喘不上的丹繡一眼:“賞她幾兩碎銀子,初凝,朕和你一起過去。”
蘭西狠狠咬住牙齒,點了點頭。她不想去,一點都不想,但想到皇帝剛才那句“身為國母要有忍耐”的話,卻非要狠心給他看個樣子不可。
她可以不被喜歡,但不能被人鄙視。誠然,她不願意也不會真心關懷他的妃子,但如果關心妃嬪也算皇後的工作範圍的話,她就偏要做得無懈可擊來給他別扭。
就算不是真心的,就算她也很想給蕭良人使絆子,表麵上仍要做足了皇後寬宏大量的款兒。
當內心翻滾陰暗波浪的蘭西被焦躁的皇帝一路拽到敬秀樓時,文淑媛已經臉色蒼白地等在了外頭。雪勢益發地大,她卻連氅衣都沒有披一件,人在瑟瑟發抖,嘴唇都是青的,白色雪片落在她發間肩上,頗有幾分可憐。
當她看到殺氣騰騰的皇帝衝過來時,頓時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陛下!娘娘……婢妾,婢妾……”
“她怎麼會突然摔倒的?”皇帝似乎一點兒也不為她的倉惶所動:“你給朕站起來說話!”
文淑媛果然瑟瑟著站了起來:“婢妾不知道啊,婢妾……婢妾是無辜的,是蕭良人自己出門跌倒,婢妾……”
“蕭良人的宮人呢?”皇帝蹙眉,明顯不信文淑媛的話:“你說,你家主子是怎麼摔倒的?”
那站出列的宮人看起來非常單薄,小聲道:“是娘娘自己摔倒的……但……但是,不知道是誰在娘娘住處的門檻前潑了水,水結冰了,娘娘就……”
這是陷害吧?蘭西一凜,和皇帝同時轉頭看向文淑媛,文淑媛立刻後退了兩步,拚命搖頭:“陛下,娘娘,婢妾是無辜的,婢妾真的不知情啊!婢妾是聽了人說蕭良人跌倒才出門的,婢妾什麼都不知道……”
文淑媛雖然也不是什麼恭順溫柔的主兒,但至少不怎麼有心計,比蕭良人容易對付得多。她要是想讓蕭良人摔倒滑胎,還真不見得能想起往蕭良人門口潑水這種招數。蘭西想著,便掃了那說話的宮人一眼,突然浮起一個念頭,擋在皇帝前頭問了話:“下雪之前,下過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