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絕不寬貸...
皇帝去上朝了,蘭西還沒有上晨妝,心思沉沉地坐在梳妝匣前。經了這事兒,翠微已經把幾個給她梳妝的宮女都拉去盤問了,而她既不放心叫個不熟悉的人來收拾,也沒那份打扮齊整的心情。
她並沒有去得罪什麼人,卻要被人這麼算計,心中當真委屈得很。但來了這兒就得接受現實:就算你不主動整別人,也不能奢望別人不整你,甚至那個對你下狠手的人還有可能是你親爹。
當然,這一切都暫時還是揣測。
蘭西煩悶地歎了一口氣,又想起武初融來。如果麵對這一切的人是武初融的話,她會怎麼做呢。
正想著,翠微進來了,低聲道:“娘娘,奴婢查出來了,東西是司鏡放的。”
蘭西想了想,憶起那個叫司鏡的宮女模樣——那是個圓臉的姑娘,總是笑盈盈的,與人為善的模樣。
“怎麼說的?”她不太能想象這個人會來害她。
“說是給娘娘收拾屋子的時候撿到了這個東西,以為是娘娘的粉瓶兒,便開了妝匣檢視。見果然少了粉瓶子,就把這東西放進去了。”翠微道:“奴婢覺得,司鏡是個好老實的女孩兒,大概不會撒謊,那要害娘娘的大概就是把舊粉瓶子拿走的人?”
蘭西卻蹙了眉:“你說過這瓶子和原來的那個不一樣是嗎?那司鏡也是替本宮梳妝的宮人,難道她看不出來?”
“司鏡也做些雜事的,忙著收拾屋子大概就沒想到要細看吧?”翠微很體諒人地給了蘭西一個不能讓她滿意的答案:“奴婢看還是得追查誰把那原有的粉瓶子拿走——可現下換了春衣,說厚不厚,但說薄啊,還是能藏下這麼個小瓶子的。若有人有心換粉,隻怕舊瓶子早處理了,那也沒法兒查啊。”
蘭西頗為頭疼地歎了口氣。這事到此大概就不能用什麼正常的方法深究了,但若是當它沒發生過,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啊。她吃了熊心豹子膽都不敢把這比毒蛇還危險的家夥留在自己和女兒身邊——嫡生公主可以由皇後教養,就放在了寧致殿裏頭。這公主可是她的命根子。
“要不……統統……”翠微的話很含蓄,但稍有宮廷生活常識的人都能聽出她的意思來。
蘭西搖搖頭。她很清楚,就算皇帝保她,等太師垮台了,她在宮中的地位依然會有一個非常大的下滑。如果她現在不幹好事的話,到時候踩她的人可就多了。瞎話說一千遍還能變成真理呢,讒言不用進到一千遍大概就能讓皇帝對她失望透頂了吧?為了避免牆倒眾人推的一天出現,或者說至少讓這牆砸得輕點兒,她現在就得行善積德益發夾著尾巴做人。
“本宮還以為寧致殿是一塊鐵板呢。”她對翠微道:“但就算鐵板有縫,也不能幹脆砸了它——你沒有別的辦法查出偷粉瓶的人麼?”
翠微想了想,終於搖了頭。
蘭西無奈,隻得揮手示意翠微下去,留她一個人靜靜想。好一陣子之後,她忽然站了起來,叫了一聲翠微。
辦法還是有,雖然不見得非常有效。
寧致殿大部分宮人都隻知道這粉瓶裏頭的東西有毒,卻並不知這玩意有強烈的腐蝕性。那用來做實驗的桌子在內室,而從那時到現在,有嫌疑的宮人都沒有進來過。也就是說,她們中間隻有將粉瓶換走的人才有可能知道這裏頭的玩意兒對容顏的傷害有多麼大。
想把那個人騙出來,隻要讓她們都用一下“有毒的粉”就知道了。
同翠微布置下去任務,她立刻便跑著去辦了。不到半晌,便把四五個梳妝宮女都帶了過來。
蘭西舉起那個瓶子,曼聲道:“這就是昨兒那有毒的粉,現在本宮想試試,這粉還能不能用。”
幾個宮人眼睛裏立刻透出恐懼神色。那狗服下灰色粉末後立刻倒斃是她們都知道的,此時蘭西的話也足夠陰森,難免讓她們以為她隻是找個借口殺掉她們而已。
但蘭西卻隻是將那瓶子中的粉末倒入了一碟水中:“來吧,每人挑一點兒粉塗在臉上。然後站在這兒等著。”
她們皆麵露疑色,但還是依次走了上來。第一個宮人顫著手點了些化開的糊狀物,在自己的腮下點了數下,然後輕輕拍勻,便退到蘭西指著的地方了。其後一個也像她那樣做,但第三個宮人,司鏡,卻把那糊狀物塗在了耳側,也沒有拍勻,便匆匆退了下去。第四個宮人上來時,見到蘭西瞬間陰下的臉色,不禁顫聲道:“娘娘,不是奴婢做的!”
“你塗就是了。”蘭西麵無表情道。
那宮人也隻好沾了粉糊,拍在了自己額上。
蘭西仍未做聲,她的目光掃視著那四個宮人,她們的臉色都很不好,看起來都是在沉重的恐懼中快要窒息的樣子。想來她們也不能不怕——這種無頭案子的處置慣例就是把涉案者統統弄死,所以不管是不是無辜,她們都不會有底氣。
看了好一會兒之後,蘭西道:“都把這粉弄掉吧,沒事了。”
幾個宮人狐疑地彼此對望,但還是列了隊,乖順地將自己麵上方才拍了粉糊的地方蘸水擦淨。
然而,當第四個宮人拿起細布準備擦掉臉上的水時,蘭西笑了,道:“還不認錯麼?”
那宮人愕然抬眼,竟忘了擦去額上的水,那仍含著細粉的水線便流進了她眼睛中。女孩不禁一聲慘叫,伸手去揉眼睛。
“把這粉瓶放到本宮妝匣的人才會知道這粉會灼傷皮膚呢。”蘭西覷她一眼:“別人都把粉拍在臉上,唯有你把粉敷在額上,豈不是因了灼傷額頭還能用額妝覆蓋,不至破相的緣故?”
那宮人也顧不得揉眼睛,便對著她跪下,聲音抖得像狂風中隨時可能折斷的小樹:“不是……不是奴婢,娘娘!奴婢是……習慣從額上開始敷粉,並非是因為知道這粉灼人皮膚啊……”
蘭西眼光一轉,臉上的笑意終於轉暖:“那好,你起來,司鏡跪下——本宮記得你的習慣是從顴骨處開始敷粉的,如何卻把這粉點在自己的耳側不顯眼處?”
司鏡一怔,跪下道:“那是給娘娘上妝容時的習慣,奴婢自己敷粉時也並非是從臉頰開始。”
“那怎麼解釋本宮說這粉傷皮膚時你的反應呢。”蘭西的目光裏加了幾分威懾:“剛才別人都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自己方才塗粉的地方,而你卻非常鎮定,連手都不抬一下——是不是說明你早就知道這粉有問題?”
“狗吃了會死的東西塗在皮膚上也不好,”司鏡辯道:“奴婢猜到這粉傷皮膚了。”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知道自己用了傷皮膚的東西時,也總該迫切想知道自己皮膚的現狀吧。”蘭西悠悠笑道:“沒有鏡子,就隻好伸手摸一下——本宮給你們的這玩意兒其實根本就不是那有毒的粉,而是摻了香灰和生石灰的粉,塗在皮膚上多少會燒得疼,你居然沒有絲毫異樣,那就是最大的異樣了呀。”
“當真不是奴婢所為,請娘娘明辨——”司鏡磕了個頭,卻仍不認錯。
蘭西這就為難了。她原以為將自己的判斷說出來,司鏡就會承認錯誤的,但事實證明她淺估了人心。不管她的推斷是否正確,但司鏡深知以她的性子沒有確鑿證據就不會殺自己是肯定的。於是她死活不承認自己放了那個小瓶子,蘭西也就無法下決心殺掉她。
而如果她承認了,她背後那個人也會把她弄死。中學語文書裏都有那麼一句“等死,死國可乎”,反正都是個死了,為誰死,死在誰手上不一樣啊?
蘭西咬咬牙,拂袖而起,恨道:“都出去跪著!待晚些時候陛下過來,本宮會把今日的事兒告訴他,到時候陛下要誰死,你們可都別有怨言!”
她沒別的辦法了,而姑息容讓又是萬萬不可。
聽著這話,四個宮人麵麵相覷,終於其他三束目光都盯向了司鏡。蘭西也看得出,那目光裏是厭惡、譴責和痛恨,但她實在不想看到這幾個人,便喝道:“都出去!”
幾個人終於是都出去了,翠微卻捧了一盞水來,輕聲道:“娘娘莫氣壞了身子。”
蘭西接了茶盞,卻不喝。一雙眼在翠微臉上一轉,突然笑了出來。
“怎麼,娘娘?”
“其實你知道是誰放的吧?”蘭西唇角挑起一個微笑:“你隻是假裝置身事外,是為什麼呢?”
翠微一怔,隨即笑了,整個動作並不流暢:“娘娘何出此言?”
“本宮隻是在想,昨兒晚上你發現那瓶子有異的時候,本宮還沒有開始上晚妝,甚至還沒有坐到妝匣跟前呢。你怎麼會突然想開了妝匣檢視脂粉?往常似是並無這規矩。”蘭西伸手,握住了翠微的手腕道:“而且這兩個粉瓶的瓶口瓶塞並無二致,有差異的乃是瓶子的底座。而你從上頭又看不到底座,卻先拿了粉瓶,且還仔細觀察,發現了粉有異樣,這就奇怪了——你是有意要讓陛下和本宮知道這件事好避免受害,卻又不想叫陛下和本宮查到那作怪的人是誰,對吧?所以你……”
翠微的笑容僵死在臉上,好一會兒才猛地跪倒:“娘娘恕罪,奴婢實是不能……不能任人算計娘娘,但也不願讓娘娘傷害那人。奴婢保證,這樣的事情再不會有了,求娘娘把她們都調去浣衣局之類的地方,就再也不會……”
“早三個月,本宮就會答應你的要求。甚至你不提本宮都會這麼辦——但是現在不可能了。”蘭西坐下,低聲道:“本宮要保護自己和公主,就不能心慈手軟。除非那放粉瓶的人自己來和本宮報出指使她的人來。”
“娘娘何須如此……”
“難道那個人是本宮的父親麼?”蘭西突然爆發了,她受不了和她最親近的翠微也對她遮遮掩掩,終於怒極了:“你到底是站在誰一邊的?為什麼苦苦阻攔,讓本宮處在被人暗害的地方猶不能自知?!”
這話喊出來,她自己也掉眼淚了。她眼裏的翠微是真的算作半個摯友的,被朋友這樣對待,絕非是一般人能笑著淡定接受的事情!
翠微咬了嘴唇,許久方道:“奴婢跟著娘娘。”
88、那些奢望...
“那還不能告訴本宮是誰做的嗎?”蘭西餘怒未消,拳頭捏得緊緊的,心也隨著一抽一抽的。
“是司鏡……”翠微眼睛裏也都含著滿滿淚水,泫然欲泣:“娘娘,您若是殺了司鏡,太師那邊可怎麼交代呢?那可是明著和太師鬧翻了,您畢竟是他女兒呀。”
蘭西咬了嘴唇,半晌才道:“等陛下來了再處理吧。”
皇帝和她說的話,是指不超出後宮範圍才由她處置。可這粉瓶若真是太師指使人放的,就不是她一個皇後所能管理的了——而且,此事也不可能隻有太師牽涉在內。
要知道,皇帝在將近一個月前就把宮裏頭太師的人殺的殺趕的趕,基本掃清了太師的勢力。而這司鏡一個小小宮人還能從宮外取得毒粉,並且還能在寧致殿內殿伺候著,要麼是還兼著皇帝那邊雙料間諜的差事,要麼就是被皇帝刻意留下的一條線,想借她觀察太師那邊動向的。不管是哪種可能,武初凝擅自滅了她,都會讓皇帝暗暗不爽一下——至少。
翠微卻似是並未想到這一層,她急了,叩首道:“娘娘,陛下一定會殺了司鏡的。”
“自己犯了錯事難道還不許人處置嗎?”蘭西冷笑,道:“你倒不妨去說服司鏡安心去死來得更慈悲些!本宮的命都懸在她手上了,難不成你要本宮不顧自家性命和幼女安危來施仁行善,甚至養虎遺患?人心隔肚皮,你說了她不會再做錯事,難道她就感你情義不做了?倘是如此,你為什麼不攔著她放毒粉?若你攔了,她又為什麼不聽呢?”
翠微至此也說不出話來了,隻得默然垂了頭。
蘭西也無意與她多言,便道:“你起來吧,去外頭看著她們,別叫打起來了。”
——依照剛才那三人看司鏡的眼光,難說沒人看著她們會不會想掐死她算了。
想來她們也有足夠的理由討厭司鏡,她非但是給她們找了事,還難說會不會是順便找了死。蘭西也不敢妄度皇帝會怎麼處理此事,自己一個人坐在妝匣前發呆,心裏頭也難免鬱鬱。
及至皇帝進來,她才行了個禮,在臉上擺了幾絲笑容:“陛下今日還好?”
“還行。”皇帝的眼中有難得的輕鬆氣息:“朕看到你讓她們幾個在外頭罰跪了,這是怎麼了?還沒查出誰幹的?”
“查出來了,是司鏡……”蘭西將事情原原本本複述一遍,道:“可她不承認,臣妾也沒辦法。”
皇帝淡淡一笑:“這事拖久了也不好,既然你不想殺人,那就都趕出宮去吧——她能不能和她的主子回話,就不是咱們該擔心的了。把這種人支出去,也算是了了別人的念頭。近來事情多,朕也懶得去一一追究了。”
蘭西一怔,才忙忙地替這幾個宮人謝了恩,心裏頭的小算盤卻撥開了。
皇帝從來不是一個會對敵人手下留情的人。若司鏡也是他的眼線,他應該不會把她趕出宮去,讓她冒著被別人殺掉的風險,那麼他如此行動就說明一點:他想靠司鏡來放長線釣大魚。
這樣看,他應該已經有幾分對太師開戰的把握了。
蘭西叫進了翠微,轉述了皇帝的意思,但見翠微也是一愣,隨即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之色便從她臉上現出來,就像一簇火苗燃起了一片火焰一樣,那種喜悅堪稱灼人。她應了便轉身去辦,可皇帝卻在此時對隨進來的福泉也使了個眼色。
這一幕,恰好落在轉回身想和皇帝說話的蘭西眼中。但她隻能當做沒有看到。沒一會兒,福泉也告了個方便退出去了,偌大宮室中,隻留下帝後二人。
“陛下不去看看安和?”蘭西輕嗽一聲,打破了寂靜——皇帝方才一直盯著她看,不像是在發呆,但眼神中某種奇異的意味卻讓她心裏毛咕咕的。
皇帝搖搖頭:“不急,每天她都是那個樣子,但……今天你好像有些不同,是怎麼回事?”
蘭西一怔,初以為他是看出自己對他有疑懼之情,剛想支吾過去,皇帝便伸手在她臉上狠狠抹了一下,笑道:“哦,是這樣——是沒有上妝的緣故啊?”
她這才如釋重負地笑出來,拍拍胸口道:“陛下說臣妾不同,可驚了臣妾一大跳。”
皇帝倒也不問為什麼,隻順手托了她的臉頰:“不上妝也還挺漂亮的,靠過來,讓朕抱抱你。”
蘭西的心頓時重跳了幾下。從她生了小公主,皇帝待她雖然親昵,但卻再無半點輕薄之意——這輕薄可是夫妻之間的調味劑啊,長時間沒有調情,她心裏頭多少有些不安的。
於是她輕輕一笑,朝皇帝身前邁一步,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腰,將臉蛋埋在他胸口。
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呢。
兩人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皇帝才突兀地開言道:“快開始了。”
蘭西自他胸前仰頭看著他,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雙臂不由一僵:“……從司鏡開始?”
皇帝點了點頭:“你要陪朕過一段很艱苦的日子了。”
“一段?!”蘭西一怔:“陛下……什麼叫一段?難道您和臣妾的父親要……”
“最好的結局是太師束手就擒——但你覺得這可能嗎?”皇帝俊俏的唇角微微挑起,他望著她的眼中猶有溫情,可若擋住眼睛,隻看他唇邊冷笑的話,卻會讓人心裏頭發寒:“最壞的結果是兵戎相見太師逼宮,那樣未嚐不是最徹底的結局,但若如此——等朕平了亂,你就得委屈一陣子了。”
蘭西默然,她知道,如果太師真的明反了,那她這個叛臣之女必將受到莫大牽連。但太師還在乎她這個女兒嗎?自從她穿越來之後就沒有對太師府的事情真正上心過,反倒一早就擺出了和太師府劃清界限的架勢,太師憑什麼還考慮她的幸福安康?
而皇帝和太師如果真鬧到了勢不兩立才弄垮太師的家族,那不殺了她已經算是莫大的恩德了。若她還想接著當皇後,未免有些癡人說夢……
或許是注意到蘭西臉上的驚恐和茫然,皇帝輕輕吻了吻她的眉心:“不怕,朕有辦法保護你。想和你在一起終此一生,不會丟掉你不管的……你願意麼?”
你能不要在這麼恐怖的時候的表白麼?聽起來還真是帶幾分悲壯呢——蘭西內心無力地苦笑了一聲,才垂了眉眼,聲音低柔:“臣妾自當相隨陛下……”
環著她肩背的手臂突然加了力氣,皇帝把她緊緊地箍住了,甚至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好一會兒他才在她耳邊低聲道一句“真好”,便又安靜了,似乎通過這拚力而持久的擁抱就可以讓她永遠停駐在他身邊,任何災禍都不會讓他們分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