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回到房間時,有人在窗欞輕輕叩了三下。
阿榆便露出微微笑意,“淩叔。”
被她喚作淩叔的黑衣人淩嶽,便在窗外低聲問:“小娘子,你真要去審刑院?”
阿榆笑容便斂了斂,垂頭把玩著白木香,低聲道:“淩叔,那些過往的真相,不會在邊境之地,也不會在京城之外。進了審刑院,距離我想知道的,或許,能稍稍近些?”
“過往的真相……”淩叔聲音有些變了,“小娘子,你也知道,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阿榆便輕聲道:“嗯,過去了,所以我也不想怎樣,隻希望有機會弄清當年的真相。如今,我隻想查清秦家的案子。滿門十餘人,一夕之間,盡化枯骨。淩叔,世間的事,不該是這樣的。哪怕隻衝著藜姐姐,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可沈綸雖念著舊情,沈家小子卻不甚待見你。”淩嶽歎息,“若去審刑院,我隻怕小娘子委屈。”
阿榆撥弄著腕間的殘損的白木香,悠悠道:“不委屈。我不在乎沈家是怎樣的人家,也不在乎沈惟清是怎樣的人。讓我委屈?他們,配嗎?”
淩嶽的聲音頓時舒緩下來,甚至帶了細微的笑意:“不配。小娘子,他們都不配。”
阿榆道:“能讓我費心的,隻是藜姐姐而已。淩叔這兩日沒去看藜姐姐嗎?”
淩嶽頓了下,“沒有。最近去見了些故人,又去舊宅轉了一圈。”
阿榆怔
了下,微微閉了眼,“舊宅……在哪裏?我離開時太小,記不得了。”
淩嶽道:“那處舊宅,目前是參知政事李長齡的府邸。”
生恐阿榆起了別的念頭,他又急急道:“小娘子,這些事,你先不用管,也……管不了。”
阿榆眼底的一抹黑冷迅速逝去,轉作莞爾輕笑,溫順地答道:“當然。人生在世,想活得長久些,首先得有自知之明。這道理,我從小就明白。”
淩嶽竟似被她最後一句話噎了下,再無言語。
阿榆嗅著白木香的殘香,捫心自問,自己應該不算撒謊。雖有些其他心思,可若不是為了秦藜,她不會來京城。
她一直記得,四年前初次相見,秦藜那溫暖鮮活的模樣。
那一天,她聽說她那個所謂的哥哥,看上了秦家的女郎,便想瞧瞧秦家姐妹的模樣。可她還沒來得及看到秦家姐妹,便被小廚房裏的羊肉香氣引了過去。
於是,秦藜拿著食材回到小廚房時,看到了一個軟萌可愛的小姑娘正大快朵頤,掃蕩著她剛剛烤熟起爐的炕羊。
那年阿榆才十三四歲,穿得甚是整齊,卻滿臉的稚氣未脫。她黑而大的眼睛清清澈澈,帶著三分饜足,三分天真,三分懷緬,還有一分悄然隱藏的警惕,從黃澄澄香噴噴的炕羊裏抬頭,看著嫋娜行來的秦藜。
秦藜從未想過這樣的小女孩會威脅到自己,反而怕驚嚇到她,溫柔地摸著她的肩,問她
來曆。
她的手很軟,笑容很暖,眉眼間的溫婉也有幾分眼熟,讓阿榆那顆陰鬱又冷硬的心忽然間塌陷了一塊。
鬼使神差般,阿榆告訴秦藜,她是新搬來的。因父母早亡,跟著繼父過活,時常挨餓。今晚出門覓食,聞到香味,便從角門溜進來找些吃的。
站在秦藜的角度,阿榆就是一個可憐無助的小女孩,為饑餓所迫,跑到她這裏來覓食。——雖然不懂規矩,可誰叫人家父母不管呢?
秦藜怕她吃太多羊肉上火,利落地切了一根嫩筍,摘了幾朵香蕈,抓了一把枸杞葉,給她做了一碗清鮮可口的三脆羹。
阿榆看著她額上沁出的細細汗珠,積了厚厚塵灰的幼年記憶忽然間被撕開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