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網為君而織,何不束手就擒(一)(1 / 2)

審刑院眾屬官多是讀聖賢書一路科考提上來的,雖收了女子為吏,倒也看重男女之別,特地在西北角僻出一間房,供花緋然所用。

當然,如今又多了一個阿榆。

花緋然經曆過喪親之痛,對阿榆頗是憐惜,好生安慰了一番,才找出《刑統》、《建隆編敕》、《太平興國編敕》等律文交給阿榆。審刑院斷刑判案,或參照《刑統》,或參照所編敕令中的成例,阿榆既然來了,自然也得有所了解。

阿榆隨手翻著,追問秦家案子時,花緋然了解有限,隻知案卷在沈惟清那裏。

阿榆便耐著性子看了半日律文,起身便去務本堂找沈惟清。

還未走到門口,便聽堂內幾名官員在爭論著什麼案子。

“如果不是認定喬氏有冤,她弟弟怎麼可能冒死遞狀紙?”

“可她弟弟的證據呢?就憑喬氏那封語焉不詳的家書?還是喬氏的托夢?”

“什麼托夢!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話你跟李參政說去。”

最後一句卻是韓平北說的,所有官員立時都閉了嘴。

其中一位官員征詢般問向了沈惟清:“惟清,你怎麼看?”

沈惟清看著是淡漠疏離的性子,但人緣顯然不差,幾人都住了口,齊刷刷看向他。

“喬氏……”

沈惟清正要說話,似心有所感,忽轉過頭,正看到走近的阿榆。

眾官員並不知沈、秦兩家有過婚約,但見新來的美貌小娘子來找沈郎君,四目相對,氣氛

詭異卻帶著絲莫名的曖昧,不由都笑起來,起哄道:“惟清,秦小娘子來找你,還不過去!”

沈惟清淡淡一笑,“諸位不可胡說。她來找我,自然是為了公事。”

話未來,阿榆已接口道:“聽聞我家的案子,郎君一直很關注,所以特地來尋郎君仔細問問。”

眾人哄笑更甚,推沈惟清道:“果然是公事!惟清,還不快去!”

沈惟清一搖頭,隻得領著阿榆離開,一路提醒道:“秦小娘子,這裏是審刑院,言語間需多加留意。”

阿榆轉過臉,愕然看向他:“我說錯什麼了嗎?”

她一臉的純良無辜,大眼睛澄淨得能倒映出沈惟清那張俊臉。

沈惟清便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

他閉了嘴,領阿榆進了一間閑置的茶房,為她倒了盞茶,溫和道:“秦家的案子,你不用急。因秦家叔叔隱姓埋名換了身份的緣故,審刑院的確拖了兩三個月才插手此案。日前院中已有官員前往真定府,相信很快便會有線索。你剛來審刑院,不妨先看看《刑統》,若有不解的,可以向緋然姐請教。”

阿榆道:“《刑統》我已經看完了,沒有不解的。”

沈惟清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阿榆道:“不過是讓人有據可依的律法而已,有什麼難的?我大弟還一直跟我說秀才怎麼怎麼難考,我冒用他的名字去考了一回,雖未拿到案首,也是第二名的。

沈惟清盯著她,很想質問她,是不是在撒謊。

可童生試的成績還是很好查的,她沒必要說這麼一個輕易能被拆穿的謊言。

他有些艱難地說道:“秦家並沒有延請先生教你讀書識字。”

阿榆道:“我阿娘有才有貌,能詩擅畫,繡的花鳥特別靈動;我阿爹念書極有天賦,很早就是秀才。但他喜歡研究美味佳肴,後來廚藝出眾被光祿寺擇去當了個小官,便棄了科舉之途。他們那麼聰明,那麼厲害,我還要什麼教書先生?”

她的眼底又泛出了刀刃般的鋒銳,一字一字道:“而且,他們那麼低調,躲到了那麼遠的地方,為何還要死?為何還要死得那麼慘!”

她不僅看到了那個黑夜,將秦家付之一炬的熊熊烈火,更看到更久遠的某個黃昏,夕陽如血,衰草連天,在恐慌和驚怖裏匆匆離京的一家三口。

最後的最後,除了衰草和枯骨,什麼都沒有了。

她無聲地吸氣,努力放鬆自己,將捏得死緊發白的拳吃力地一點點鬆開,眼底的鋒銳也慢慢褪去,頹喪地低垂了眼睫。

她並不願意讓人看到她的低落,但沈惟清偏從她覆羽般的長睫下,看到了一種完全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血色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