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末極苦,苦得完全淹沒了他心底泛出的那點酸澀。但在極苦之後,又有絲絲的清涼竄出來,自口舌而下,一縷一縷地潤澤複蘇著僵冷的肺腑。
幾乎同時,阿榆的剔骨刀刺向他後背黑腫處,輕捷地劃了深深的十字傷口,又在四周各自紮一刀,抬手便擠他傷處毒血。
酈母忍不住偷偷瞥過去一眼時,卻見那黑紅的鮮血瀝瀝而下,迅速汪向地麵,一時眩暈,竟暈了過去。
阿榆也顧不得她,擠了片刻,見黑血流動已不多,但傷處依然泛著烏色,皺眉,自己也從瓷瓶裏倒了些藥末吃了,伏身湊上傷口,吸出毒血。
沈惟清再猜不出阿榆那藥末是哪來的,但的確極有效果,本來發麻的肢體竟有了觸感,尤其傷口處,他沒感覺出疼痛,卻格外敏銳地感覺到了阿榆的唇。
柔而軟,帶溫暖的濕意。
他掙紮著想起身,顫聲道:“阿榆,不、不可!”
阿榆吐出汙血,雙手壓住他窄而韌的腰身,不令他動彈,幾乎是輕蔑地說道:“矯情!”
沈惟清便不再掙動,連頭腦也似清醒了些。
或許,真是他矯情。
和性命相比,這點男女之防,算得了什麼?
何況,他們有婚約。
若他能活下來,若他們訂下親事,這些不合規矩的舉止,都是夫妻同曆艱險的明證,有情愛侶生死不棄的佳話。
夫妻……
他們會是夫妻。
在阿榆並不溫柔的動作裏,沈惟清默然品著腰背間
漸漸明晰的觸感,忽然有絲甜膩泛了上來,越來越來濃。
“阿榆!”
他很輕地喚了一聲,恍惚覺出,這一向以來,他那一聲聲疏離的“秦小娘子”,真真是在給自己的未來找不痛快。
明明是他早就定下的未婚妻,他豈能將她拱手推出,由著韓平北他們獻殷勤?
阿榆忙著替他吸毒,要將這人從閻王爺手裏奪回來,倒也沒注意他稱呼和神態的變化。
許久,酈母已經自己醒來,抬眼看到阿榆的動作,一時想歪到別處,差點又暈過去。
好在阿榆終於將傷處的毒血大致吸出,直起身問向沈惟清:“你現在怎樣?”
沈惟清也不要阿榆扶,慢慢撐著坐起,看向阿榆,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
他慢慢道:“你的藥很靈,手法也……極有效,我應該沒有大礙了!”
“那就好。”
阿榆鬆了口氣。若沈惟清救不過來,秦藜就難安頓了……
沈惟清留意著阿榆的神情,眉眼不覺更柔和了些。
阿榆雖狡猾得像狐狸成精,嘴裏也沒幾句正經話,但待他算得是真心了。她這性子,應該不屑與他虛於委蛇,虛情假意。她……是真的關心他。
沈惟清垂眸,看到阿榆先前為他放毒血的剔骨刀,低聲道:“你是不是有隨身帶刀的習慣?”
阿榆琢磨,大概沒男子喜歡隨身帶刀的女子,便道:“若不時遭遇險境,總要格外當心些。如果日子安穩,誰願意隨身帶著這
麼一把凶兵?”
沈惟清看阿榆熟練地收起剔骨刀,轉頭盯向她,慢慢道:“凶兵?它不是你做菜的刀具嗎?”
阿榆頓了下,笑道:“自我從火場出來,事兒便沒斷過,自然要防著些。你有沒有發現,廚房那麼多刀具裏,就數它最小巧最容易藏起?但它的殺傷力並不比尋常菜刀小多少。”
“你也是過來找酈母的?你怎知道綁匪將她藏在此處?”
“綁我那個綁匪心存歉疚,有意改邪歸正,得了線索特地趕來相告,不想遇到沈郎君,也算是巧了。”
綁匪心存歉疚,有意改邪歸正?
沈惟清已習慣她滿口謊言,隻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問。他略略活動,拄著劍,已能勉強站起身。
阿榆不覺稱讚:“沈郎君果然修為高深,體質絕佳,這麼快就能行動了!”
沈惟清道:“是你……是你的藥,藥效極佳。便是醫官院的院使親來,也未必有這樣好的效果。不知這藥是哪位名醫所配?”
聯係起秦池曾是光祿寺太官令,他懷疑是秦池當年從哪位名醫那裏得來的方子。誰知阿榆卻道:“真定府哪來什麼名醫?不過臨山寨附近毒蟲出沒,當地人就地取材拚揍了些解毒的草藥備著,以備不時之需。我常在山野間走,這藥便隨身帶著些,不想派了大用場。”
沈惟清頓了下,忍不住瞅她,“你常在山野間走?”
秦家稱不得巨富,但也算不上窮,為何阿榆
看著十分缺錢,甚至還會在山野間行走,跟毒蟲長蛇打交道?
阿榆一時說漏嘴,但她這兩日表現得實在不像尋常小廚娘。秦池再有才,不會教女兒斬長蟲解劇毒。她想了想,答道:“山野間有許多野菜,若是自己挖來做菜,格外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