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躊躇片刻,謹慎地說道:“王四不是派了好些人盯著嗎?十雙八雙眼睛,都能看走了眼?”
韓平北幹笑道:“王四的人分散在茶坊各處,能不時留意到雅閣門口動靜的,也不過一二人。
他們要盯的是李鵲橋,以及他約見的可疑之人,哪會留意掌櫃和夥計的動靜?
何況這二人出門間隔的時間很短,又一起從廊前走出,若不曾格外留心,的確會認為二人是一起出來的。”
“一定也向那位黃姓熟客求證過吧?”
“當然。當時夏炎受了驚嚇,也懷疑自己記得不準確,特地先去跟黃姓客人求證過。”
“那此案應該可以結了……”
“我也這般說。”
韓平北遲疑了下。
“不過緋然姐說,此案破得未必太巧了些,若沈惟清主持此事,未必肯就此結案。
不過你看曆年那些大小案件,至少有一二成是無意中發現線索才破的,可不都從這巧字上來?”
此時看韓平北最順眼的無疑是錢界。
幾乎他說一句,錢界就便跟著點頭附和一句,隻覺韓衙內認真細致,公正廉明,敬業無私,簡直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好官,無人能與比肩。
韓平北見阿榆神色不對,本有些忐忑,見錢界百般認可,心裏才安穩了些。
這時,淩嶽不知何時出現在院落一角,緩聲道:“小娘子,你不是要去見李參政嗎?昨夜李參政曾跟我說,今天下朝後便會回府。此時應該已在府
內。”
昨夜?
也就是說,昨夜夏炎見過李長齡後,必定發生過什麼。
淩嶽眼底揉不得沙子,大約當時便去質問李長齡了。
李長齡這是約了今天相見,要跟阿榆解釋此事?
阿榆緩緩舒了口氣,拍了拍韓平北的肩。
“這個案子,還有錢界,就先交給你。我托李參政查了些事,需趕去瞧瞧他是否有無眉目。”
韓平北忙道:“是為惟清那個案子?那你趕緊去……”
話未了,阿榆便已走得沒了影,遠遠聽到門外阿強的一聲叫喚,隨即隱約的驢蹄聲也淹沒於早市的喧鬧中。
“這麼急?看來惟清這次沒白受罪,阿榆總算會心疼他了!”
韓平北摸摸下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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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榆一入李府,李內知便將她引去了李長齡住的院子。
一見滿院的山石翠竹,阿榆立時記起,這是幼年時她常跑來玩耍的那座院子。
那院子自她有記憶時就收拾得好好的,但一直無人居住。
阿娘說,這是給某位兄長預備的,隻是那兄長有事,一時回不來。
如今看著,這位兄長還是住進來了。
可惜,物是人非。
碎石鋪就的地麵一如往昔,隔年的竹葉隨意飄落著,在風裏起伏翻滾,似天然率性,也似蕭殺落拓。
一腳踩上去,竹葉被碾碎了骨,沙啞地呻吟著。
李長齡立於一排竹樓前,正負手看著一株枯竹出神。
阿榆記得那是一株黃金竹,金燦燦的,每一片翠葉的紋理也是金黃色的
,有種既超脫又富貴的氣質,很特別。
這麼多年無人照應,滿園竹子自生自滅,有的長勢更好了,子子孫孫占了大半個園子;
有的卻無力支撐,在同類無情的傾軋下走向死亡。
這株黃金竹,應該在李長齡接手這座宅院時便枯死了,可李長齡竟一直沒移走它。
阿榆走近,問道:“為何留著它?”
李長齡轉頭看到她,露出一絲微笑,悠悠答道:“留著它,每天看到它,便能提醒自己,越是富貴超逸,越是與眾不同,越是逃不過天妒人嫉。人若是想活得久,還是庸常些好。”
阿榆打量黃金竹,“我倒覺得富貴超逸有富貴超逸的好處。”
李長齡饒有興趣地看向她,“哦?”
阿榆道:“把它片成篾片,編成提籃或食盒,必定不會褪色,比尋常竹子編得華麗多了!”
“……”
李長齡好一會兒才能說道,“我並不想你我被人片作篾片。”
阿榆道:“所以兄長把李鵲橋片作了篾片?”
“……”
李長齡看了看阿榆,難掩嫌棄。
小娘子幼時多麼地純稚可愛,言語嬌嬌軟軟,為何長大了卻成了話題終結者,三言兩語便能將天聊死?
他示意十六叔退開,安排暗衛在周圍警戒了,方向阿榆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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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榆隨著李長齡越過那枯死不知幾年的黃金竹,提裙步上竹樓,推開門,然後眼前瞬間清朗。
滿屋子大桌子大櫃子,疊著滿滿的書。
但因
屋子極大,且向陽處連排的槅扇窗一色大開,散射而入的陽光照著錯落擺放的大桌大櫃,明亮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