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數人齊齊變色,“你說什麼?”
堂下韓平北、錢少坤等陪審之人也不由怔住。
裴潛笑了起來,“什麼禦史中丞?誰不知道她是羅氏帶上山的拖油瓶?她一心想當高門貴女,編的謊言越來越荒唐,你居然也敢信!真是可笑啊,可笑!”
阿榆卻目光閃了閃,看向沈惟清。
沈惟清眸光輕輕從她過於淡漠的麵龐飄過,眉眼愈發堅定。
滿口謊言的小娘子,對過去沒那麼堅強,對未來也沒那麼堅定。
既如此,他想拿到他想要的,就必定堅強且堅定走下去,走向她。
他取出一封信函,交給旁邊書吏,呈到韓知院手上,緩緩道:“當日魏刑詳曾寄來一封信,提到阿榆臨山寨的作為,此信被江九娘劫去,又有宣娘子利用,才有了沐風、江九娘之死。
但魏刑詳同時傳來一些口訊,提及阿榆身世。得知信件被劫,魏刑詳又寄來這封信,詳敘了他所調查到的蘇家當年變故。”
“十一年前,禦史中丞蘇季成,因犯顏直諫,被官家訓斥。蘇中丞連夜寫下數千字奏疏,意欲翌日麵折廷爭,繼續進言。但奏疏尚未完稿,突發心疾而亡。”
“不久,其遺孀羅氏,攜其五歲稚女,護送靈柩回到老家真定府。
蘇家本就是真定府的大戶,在蘇中丞入仕後,更成了整個河北西路數得上號的名門高戶。
但蘇中丞身故後,他的三位兄長對其頗有微詞,認為四郎言行
不慎,絕了蘇家其他人晉升之道。
此時蘇太夫人尚在,心疼四郎獨女,對母女倆十分看顧,不僅將四房留在族中的家產盡數交還,臨終還將自己的奩產留了許多給小孫女。”
錢少坤等處理案件,見識過多少析產鬧出的紛爭,聞言都是一歎。
偌大家當留給沒有自保之力的小孫女,如小兒持金行於鬧市,焉有保全之理?
果然,沈惟清繼續道:“蘇太夫人逝世不久,羅氏便被其他三房關押,說其不守婦道,與人有染;彼時才七歲的蘇小娘子不知用了甚麼辦法,竟幫羅氏逃了出去。
但蘇小娘子也因此被其他三房關入柴房,據說每日隻給些餿湯碎饃,甚至常常不給飯吃……
三個多月,從秋天到冬天,再到旦日……”
沈惟清忍不住向阿榆注目,一時想不出,一個精靈乖巧的貴家小娘子,剛怎樣在柴房中煎熬過去那三個多月的。
阿榆眉眼淡漠,依然似在聽著別人的故事,獨眸心泠泠,如有幽泉流動。
“三個多月後,羅氏帶著一群山匪喬裝的大漢,闖入蘇家,強行要走了四房的家產,以及奄奄一息的女兒。
羅氏應是在逃出後結識了裴績成,並選擇委身於他,利用他的力量,奪回了家產和女兒。”
“四房母女被逐之事,已過去七八年,其真相究竟如何,蘇家諱莫如深;但鄉人多有傳言,後來蘇家三房沒落,應是當年欺淩孤寡之報應。
蘇小
娘子被帶上臨山寨後究竟遭遇過什麼,魏刑詳所知有限,走訪許久,隻知她初到臨山寨時,極其病弱,又不習慣匪寨的生活,想來和裴家父子相處得並不愉快,似與仆婦同居,食難果腹,衣不蔽體,幾乎人人都能欺她辱她。”
“後來她可能在陰差陽錯之際,救過一名高手,習了一身好武藝,裴績成才不敢小覷,有了裴郎君先前所言,錦衣華裳,另眼相待。
先是族人欺淩,險些喪命,後是生母繼父冷漠無情,坐視她在匪窩內日日徘徊於生死邊緣,甚至不得不抓取蛇鼠果腹求生……”
沈惟清嗓音素來平穩沉著,說到此處時卻微微地顫動,竟讓人聽出愴然之中的一絲哽咽。
“蘇中丞為人耿介,死而無悔,雖曾一時失卻聖眷,但聽聞官家後來提及台諫諸臣,同樣惋惜蘇中丞英年早逝。
惟清當日讀蘇中丞策論,‘天下之法,當與天下共之,有司守之以死,雖人主不得私’,正是士大夫之心胸襟懷。
誰又能想,蘇中丞才冠當世,一心為公,逝後妻女竟淪落至此!”
“他一心為天下,可這天下,竟無他妻兒的容身之地。堂堂台司中憲,清流名士,一代諫臣,僅餘一點骨血,竟有家歸不得,有姓用不得,有母如無母……若朝堂之上,往日同僚,再無一人照拂,當真能叫天下士人寒心!”
堂上三人已將魏羽寄來的信箋看完,正與沈惟清所
言相符。
魏羽亦是科舉入仕,信裏說完蘇家之事後,物傷其類,忍不住將蘇四郎的三位兄長罵得狗血淋頭。
所謂報應一說,固是鄉人猜測,亦是魏羽所想,就差點罵蘇家其他三房全是畜生了。
許王歎道:“蘇中丞的確有才,策論極佳,又頗有見地,當年先帝曾拿他的殿試答卷與父親同觀,欽點了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