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清也要押上昌平侯和他那管事趕去審刑院。臨行想起阿榆,他心下便有些不安。
先前他雖為阿榆分辯,說她因曆經磨難,才養得性情古怪,但他卻深知阿榆絕非不知深淺之人。
確切地說,阿榆這小娘子,唱作念俱佳,極有演戲天分。若她願意,她可以讓世間絕大多數人對她心生好感。
但沈惟清似有種本能,從見她第一麵起,便看出她那些溫婉、純良、天真、柔弱……都是演的。
演來欺騙世間之人,贏得人們好感,以此達到她的目的。
若阿榆願意,即便對麵是官家,她都能輕鬆贏得好感,以及憐惜。
但方才沈惟清清楚地感知到,阿榆並無半分討好官家之意,甚至那麵上的氣憤和懊惱,也不是裝出來的。
她真的對官家不滿,乃至於怨恨。
是因為蘇中丞之死嗎?
若蘇中丞當年不曾突發心疾早逝,她本可像尋常官宦小娘子那般,成為有才有識且無憂無慮的名門閨秀。
也虧得她生得清麗嬌軟,官家顯然對她有幾分喜愛,竟不曾與她計較。
沈惟清暗暗歎了一聲,悄悄招來盧筍,詢問阿榆去向。
盧筍道:“她從那院裏出來,似乎很不高興,讓人去取銀茶具,自己卻一徑往府外去了。我也不敢問,悄悄看了一會兒,便見那個姓淩的大高手跟了過去。”
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沒一句添油加醋的廢話。
經曆了這許多事,盧筍到底成
長不少。
沈惟清心下感歎,又聽得淩嶽跟了阿榆過去,料得必會好好寬慰於她,也便放下心來。
轉眸之際,他終於注意到了盧筍的小指頭包紮著,問道:“手指怎麼了?”
盧筍扁扁嘴,“到汴河邊看風景,摔的。”
“以後小心些,這麼大人了,得學著照顧自己。”
沈惟清吩咐一句,轉身走了。
盧筍隻覺少主人心思不如以前細致了,都沒發現他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但轉頭一想,他或許真得學著照顧自己了。少主人需想的事,需做的事,太多也太險了。
今日官家都親身跑來了,想來沈家這場天大的危機已然消弭於無形,老主人、少主人聖眷依舊。
這些無疑靠的是老主人、少主人,還有小娘子、七娘子等人。他又能幫得了什麼呢?
盧筍沮喪地歎了口氣,忽覺這般被小娘子恐嚇,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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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榆已來到當日醉酒打閑漢之處。
隻是這一回她沒帶酒,周圍也沒覬覦她的閑漢。
她抱膝坐在當日那塊石頭上,將頭埋在雙臂間,一聲不吭。
時至夏日,連接黃河的冬壩早已挖開,汴河水波浪洶湧,一波波地拍打到岸上,水珠濺濕了她的羊皮小靴子。不知何時,埋著她臉龐的衣袖上,也有濕意氤氳開來。
淩嶽看了許久,到底不放心,走了過去,柔聲道:“小娘子,若你心裏頭不痛快,我去把那幾個閑漢抓出來,再讓你
打一頓出氣如何?”
阿榆搖頭。
淩嶽道:“小娘子,你不用憋著自己。他們能讓小娘子打一頓,那是他們的福氣,必定心甘情願。”
阿榆慢慢抬起頭,“淩叔,你說,官家將阿爹阿娘逼向房州時,是不是也想著,沒殺他們,已是他們的福氣?”
淩嶽哽住,“小娘子……這個,不能比。”
阿榆道:“能比。都是一弱一強,閑漢是我們所能拿捏的,而阿爹阿娘則是官家所能拿捏的。”
淩嶽本不擅言辭,如今涉及主人主母和官家,更不知如何安慰。
阿榆嘴角彎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又道:“方才我端給他的茶上,下了毒。”
淩嶽一時窒息,“小娘子!”
阿榆道:“給他的那盞茶的茶盞邊沿,一半塗了毒,一半沒有。我想著,他既是我親伯父,當年也曾為我取名,抱過我,待我好過,我便不能做絕,留一半的生路,讓老天決定好了。可我見他端起茶盞,將要碰上有毒的那邊時,不知怎地就上前搶了下來。”
淩嶽聽得心頭發緊,卻輕柔說道:“那是小娘子重情重義,終究無法對血緣親人下手。”
阿榆道:“我跟自己說,官家既抱怨沈老信不過他,或許我真的誤會他了呢?或許阿爹阿娘的死,真的與他無關呢?那我自然不能殺他。何況,他若死了,追究起來,我固然要陪葬,沈家多半也要完蛋。”
不論阿榆與沈惟清的親事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