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辛以看著她。
辦公室內安靜至極。以往他獨自待在這裏看案卷、過監控、熬過一個又一個躲避凶惡夢魘的相似深夜,空調外機箱發出的聲音總是特別難聽,他極少細細品味這種安靜。而現在,她就在這片安靜之中。坐在床上,縮著肩膀,一動不動,烏黑發絲從耳側垂下來,睫毛耷拉下來,眼鏡鏡片被白熾燈光折射出一道細細的彩虹,臉上是難掩的失落,小腿因為抗拒他觸碰而繃得緊緊的。
但她在這裏時,不管是有噪音還是沒有,都是沒有區別的吧。
就像她不在時,他不管是回家或者在別的地方休息,也統統都沒有任何區別。
他歎了口氣,傾身坐到架子床的另一邊,語氣失去力度。
“如果擦了藥之後再送你回家,那你就至少還有四十分鍾的時間來說服我帶你上島。要不要?”
她動了動手指,失落神情逐漸又被麵對工作時特有的執拗取代。
每個人都說他拗,說他強得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可他哪裏拗得過她呢……但凡她堅持的……一次都沒有,一次都沒有。
他彎下腰,重新把她的左腳抬起來放到自己大腿上,途中手指隔著布料擦過她的膝窩,擰開藥瓶。
夜色深鬱。
當他把藥油倒在右手手心、又因為另一手還纏著紗布而隻能選擇用左手小臂代替手心與右手摩擦捂熱藥油時,她就已經不太有力氣再繼續抗拒了。溫和藥油和掌心一起覆上來,他的動作恢複輕柔,五指合攏包裹住她紅腫的腳趾,手背顏色比從前深,但在那麥色皮膚之下隱隱約約的血管形狀與她記憶中仍舊沒有差別。
沒有差別,就仿佛上一秒那些虛張聲勢的委屈隻來自於她的一場幻覺而已。
窗沿的飛蛾在她的餘光裏扇動了一下咖粉色的翅膀,似乎正在猶豫是不是要大膽一次,不顧一切飛進來擁抱這片人造的清涼溫度。她的腳被抬起來之後,整個人坐的方向就被迫橫過來,沿著床邊,床底支架中的一條硌著她尋找平衡的手。
上次也是這樣,舊年因為高跟鞋而幫她揉腳的那一次,他也是這樣低垂著頭,把她的腳放在腿上,像是抱在懷裏,細細地揉,因為太過細致,還總是會叫她又癢又麻忍不住想躲,可她越躲,他就使壞地癢她腳心、咬她腳趾,就是這裏,他的掌心此刻正堪堪擦過的那些地方。
她用力趕走更深露重的旖旎渴望,整整思緒,搓著自己的手指,慢吞吞開口。
“我不是刻意為了要證明什麼,我隻是覺得現在這個階段,人手本來就不太夠,對草莓過敏又算不上什麼大事,沒有生命危險,我多注意一點,不要碰到藤葉、汁水這些,就不會有事的。”
她試探性看了看他的臉色,線條淩厲,但眉目間暫時沒什麼欲發脾氣的波動,便又緩緩繼續道。
“如果……是其他人有這類小毛病,像孟餘他們的話,你肯定會要求他們自己克服,不會突兀地臨時做調整吧?因為這本來就是分內事。更何況之前已經因為私人原因找趙法醫替過我一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我隻是希望能像每個普通同事一樣,做好自己的本職工……”
但話到一半時,成辛以已經轉過頭來瞪她,腳背上的壓力也漸漸加重,於是她很識趣地主動默默收斂閉上嘴,吞下最後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