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沉夢嗜血(2)(1 / 2)

血腥味遍布口腔,那也不是爆炸聲。

沒有鐵軌,沒有嬉笑,沒有站台。

那聲音是驟雨緊敲車窗,陣陣不歇,須臾不停,如同冰冷密集的重錘。

冷汗遍布全身,但他依舊如雪盲症的夢境裏一樣,什麼都看不見。眼眶刺痛到有如火燎,他無法睜開眼睛。

手臂被冰冷的小手抓著,金黃刺目的燦光令他無法對抗,無法不重新落下眼皮,什麼都看不見。

但耳邊嗡嗡鳴響,衣褲全被冷汗浸濕黏在身上。雨刷條用力摩擦玻璃,孜孜不倦地刮走大片雨水,緊接著,下一波雨水會再以密集到幾乎完全相同的速率回歸原本一模一樣的位置。

是這裏。他的指腹摸出身下座椅的皮質紋路,感受著一股接一股的冷意滲出毛孔,大腦漸漸恢複清醒。

那個噩夢又來了。

眩目感仍舊強烈,頭痛到猶如下一秒就會炸裂開來。但這次咬得太重了。

他慢慢卸掉牙關的力,聽到口中被咬破的皮肉猙獰囂叫。努力對抗眼皮,想分辨麵前人的表情,想開口,但滿嘴鮮血無處可吐。

“……成辛以你怎麼了?”

他聽到她帶著哭腔的聲音。

接著,他的臉被捧起來,那雙手冷到仿佛身處冰窖。他一定是嚇到她了……畢竟夢魘的樣子實在不可能好看到哪裏去……

成辛以努力想抬手擋住灼目的光,想睜開眼睛,但四肢酸疲顫抖,沒有一絲力氣,上身後退,想避開她的觸碰。

但她的手又不容拒絕地來到他前額,手背貼著他的皮膚,另一隻手顫抖著給他擦汗。

……

“你發燒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

“你明明還有別的不舒服為什麼不告訴我?”

……

他能聽到她的聲線沙啞顫栗,像被車輪重重碾過。但也許這一次的夢魘實在把他拉扯得太深了,他模模糊糊,渾身僵冷,隻覺得她的手指又冰又抖。

血腥味讓他的嗓子像被烈火燎著,他用盡全部力氣抬起手,掙脫開她,顧不上車外如注暴雨,推開車門,探出身子,把口中的鮮血吐在車邊水坑裏。

再關上車門時,他終於戰勝了雪盲症,眼皮得到解救。

車廂頂燈開著,她的臉慘白如紙,雙眼通紅,小小的一團,跪在後排中間的地毯上,怔怔望著他的嘴角,滿臉驚惶。

……該死,怎麼偏偏要是今晚,偏偏要在這種不沾邊的破島上,偏偏要在她麵前,還隻能當著她的麵把血吐掉,躲也躲不開……該死……他嚇到她了……

“……沒……”

他擋住自己的臉,艱難搖頭,嚐試開口,但喉嚨像被硬生生撕開。車座上有趁勢作亂的雨水,他把掌心按在上麵,感覺身體裏的怪獸被冰涼液體安撫住一瞬,但更狂躁的下一輪疼痛很快繼續襲來。

“……沒……”

“你別說話了。”

她的臉色依舊白得幾近透明,攔下他的手按住,用袖子給他擦去臉上的雨水和嘴角的血漬。動作很輕,指尖冰冷,但擦得很快很準,然後轉頭探身到前排拿自己的包,頭也不回,聲音發顫,語速令他聯想起夢中被急風驟雨卷上半空失控撕扯的單薄羽絮。

“你現在高燒,需要馬上吃退燒藥。我不管你接下來還安排了多少事情,但吃完藥必須馬上去醫院。鑰匙給我,我先送你去島上診所。”

她拿著藥轉過來,發白的指節間握著的瓶裝水麵漾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車頂燈穿過她鬢角的碎發,在頸側和肩頭落下陰影,他的視線徹底恢複清明,終於能看清的除了她顫抖不停的手指和唇瓣,還有留在她頸窩和領口周圍一大片亮閃閃的黏濕。

是剛才他枕著睡覺的位置。

是他流下的汗。

“吃藥。”

她又說了一遍,音調沙啞強勢。

風雨聲嘶力竭,車窗孜孜不倦迎接驟雨衝撞。

成辛以把汗濕的背貼在座位上,看進她湛黑的瞳仁裏,努力平緩呼吸。半晌,卻突然扯了扯劇痛的嘴角,慢慢開口。

嘶啞幹涸,但足夠清晰——

——

“你剛才,叫我什麼?”

……

海風裹挾急切水流在窗外呼嘯,灰綠樹幹和殘破舊牆如同融化的黏稠糖汁,緩慢蠕動流淌變換輪廓。她的表情有瞬間鬆動,似乎也隨之一並臨近融化的邊緣。

“……什麼……”

“你剛才,叫我什麼?”

皮質座椅給疼痛降下溫度,他麵無表情重複問題,蟄伏十年的怪獸嗅到月圓預兆。

……

……

十年了,近十年了,可他還是能看到那個場景,舊年舊語仿佛重新響在耳邊,還有舊日依依不舍的又哭又笑,黏黏糊糊的纏綿擁抱,床頭相對而視的通紅眼角,眼淚和雨水,蜜糖一般緩緩流淌的承諾和雪地上凝住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