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和反抗是人類生存進步的本能。就像自然物種抵抗外在環境,贏則占據更大的生存空間,爭得更多食物,像浪頭對抗礁石、生長在岩縫的草根靠葉背對抗崖壁、人類靠死亡經驗對抗瘧疾。
對於戀人而言,偶爾爭執可以怡情,好比相擁躺在一張床上,但躺得太久肢體會酸麻需要更換睡姿,便轉過身去相背而眠,但很快,總會有一方先轉回來,換一種更和洽的姿勢,或者用另一隻還沒被枕酸的手臂再度擁抱彼此。
但……現在就考慮這些,實在有點自作多情了。
畢竟還沒有任何預兆顯示他會是先轉回來、先主動提供另一隻手臂給她的那一方。
家中空空蕩蕩,她清楚記得他起身出門時隻穿了居家的短袖和薄褲子,室外是提早入冬的帝都,氣象局預告近日本市可能迎來今冬第一場降雪。
朔風凜冽、呼氣成冰。
方清月不太懂自己,她不明白,當聽到他問出那句“我不在你的考慮範圍內,對麼”之後,為什麼她會突然感到異常委屈。
起初,他顯然還在努力控製自己,等待回答,而她,其實隻需要搖頭否認就可以了。搖頭、然後否認,說他在,他一直在。就是這麼簡單。
但流感病毒作祟,對,一定都怪這場生不逢時的感冒,讓她頭腦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突然不想解釋,不想辯駁,不想承認他明明才是她最先考慮的那個因素,甚至正因如此,她幾乎就已經決定要放棄這次機會。
可如果他知道她是因為他而想要放棄出國深造……她不知道,但她認識的那個成辛以大概率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總之隻需要解釋這一句就可以了。
可相反,她沒有。她能感覺到自己梗著脖子,氣息穩定冷漠,那種唯恐天下不亂、想看他發脾氣的荒誕欲望又一次升上心頭。
——
“如果你覺得是這樣,那就是這樣。”
她聽到自己在人生關於愛情的第一場爭執中這樣平靜說道。
下一秒,她幾乎能看到暴怒情緒化為有形,從成辛以的胸腔迅速直向上升,漫溢至他臉上、湧到他緊閉的唇間。
但他什麼都沒說。
他隻是猛地站了起來,高大身影闖出她的視野,半刻沒再停留,徑直衝出房門。
——
方清月攥緊毛毯,把自己裹好,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表,有些意外。
距離他摔門而出竟然才隻過了八分鍾麼?為什麼她卻覺得已經過去了一整個世紀。
她艱難吞咽口水,不太走心地翻閱膝頭用來驅趕注意力的書頁,感覺喉嚨正在經曆越來越委屈的浪湧。夜風拍打窗欞,發出循序漸進的敲擊聲,那聲音環繞整間房,由遠及近,節奏漸漸統一,帶來冷靜和妥協,變成腳步聲,最終在房門前停住。
鑰匙轉動鎖眼的聲音響起。一道、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