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地低下頭,千紗則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所以啊,我們偉大的首領,王中之王的〈赤郡貓〉大人才會提出創立〈學園〉的想法!」
〈赤郡貓〉—一聽到這個名字我馬上有了印象,那是異想天開的科學家在賦予機器人自我後,最初背叛人類的機器人,也就是祖國賦予我的最終任務,亦即我用盡全力都要抹殺的終極目標。
「……」
無意之間,我的臉上似乎混入了緊張的成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千紗依然很有精神地繼續說著。
「沒錯,我們機器人一定還沒完全掌握住人類!他們被追殺時所展現出來那實體不明的爆發力究竟是什麼?他們偶爾放在嘴邊的努力、愛、友情和耐力等等之類的東西又是什麼?」
千紗雙手放在胸前,看來非常愉快地繼續說著。
「為了理解人類獨有的努力和耐性、憤怒與感情,並將人類在戰場上展現的爆發力教給未來的機器戰士,好讓他們成為淩駕人類的超級機器人,我們創立了獨一無二的教育機關,也就是這個〈學園〉說明完畢!」
一口氣說完這一串話,她推了推圓圓的眼鏡又微笑著說:「oK?這樣懂嗎?」
「……」
嗯,應該吧。
我試著重新整理千紗的話。因為機器人總是無法徹底殲滅人類,於是在尋找原因的過程中,發現那是因為人類的努力、耐性,以及彼此間的愛所造成的。於是他們認為,隻要教會機器人和人類相同的努力、耐性以及彼此間的愛,就能打贏這場戰爭——是這樣的想法嗎?
所以,所謂的〈學園〉也就是教會他們感情的機關囉?
哇,太厲害了!原來機器人也會想些很白癡的事啊!
「對了,順便告訴你,這個〈學園〉裏一半的學生雖然都是工廠製造出來的,但是也有不少像我一樣是從外麵輸入進來的喔。」
千紗笑著向我展示她純白手腕上的編號戒指。
TATI776,Working
Machine。
——看編號應該是非常老舊的型號了,身體各處還留著許多溝槽和球形關節,甚至俗稱的〈fox—tail)也清晰可見,十之八九應該是機器人革命前製造的身體。
雖然現在就解釋有點言之過早,但所謂的〈fox—tail),其實就是分別人類和機器人的設計。因為人類製造機器人的技術不斷提升,使得人類和機器人的外觀漸漸無法區別,於是人類擅自地在這些機器人身上留下了足供辨認的特征。
但自從爆發戰爭以來人fox—tail)的存在早就失去意義,人型機器人也廢除這樣的製度,如今,從外觀上已經分辨不出究竟是人類還是機器人了。
「對了,你的名字是什麼?我好像沒問過你吧一
「我叫山田太郎|我報上了假名,畢竟再怎麼說'我總是一介人類士兵,應該盡量保守秘密。
「喔,原來你叫山田啊!山田,你昨天晚上是被海浪衝到岸邊的喔|
「……」
哎呀,這下糟糕了,我所搭乘的戰機果然是被擊落了嗎?雖然還不曉得是被什麼擊落〡—但現在除了任務之外,還得想想怎麼逃離這個島才行。
「然後,然後啊~ 」
千紗高興地搖著手指繼續說:
「我昨晚剛好有事經過海邊,發現你倒在那裏的時候,可是嚇了一大跳啊。後來,因為你已經失去意識了,隻好趕快把你帶回我的房間,再把你放到自動診療的膠囊裏。還好現在你已經恢複精神了,這真是令人開心喲。」
那真的是令人感激。可是,光靠奈米治療機那種修複外表破損的機器,要醫治人類應該是沒用的吧。
我還在想著該不該感激她的時候,千紗突然嚴肅了起來。她說:「可是啊人學園〉裏的機器人如果沒有在一定期限內登記成為學生,隻要一被剛才的〈獨眼〉發現,就會馬上被處理掉喔|
「處理?」
「就是破壞,破壞啦!一下子就把你壓得扁扁的。啊哈哈哈!」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啊?這個四眼田雞!但還真是聽到了不好的消息,如果不在一定期限內登記成為學生就會被殺掉?可是,人類可以進入機器人的學校嗎?
「不要緊啦,放心。我趁山田你還在睡覺的時候,就先幫你辦理暫時登記了。」
看著快速揮著雙手的千紗,我突然對她湧起一股感恩的心情。
「接下來……隻要去學校辦理幾項手續,拿到教室的入場證,一切就結束了。放心吧,有什麼不懂的我會盡量告訴你的啦!啊〈『」
突然,千紗挺直了腰杆,用微妙的聲音說:「又來了,為什麼總是要挑這種時候啊?拜托饒了我吧!」
「?」
思考著千紗的說明和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物時,我也注意到「那個」的存在了。
前方,在朦朧晨光裏屹立著巨大的建築物——應該就是千紗口中的學校吧?它上頭刻著「Ⅳ」的羅馬數字,是毫無美感的全黑建築物,可是,附近卻閃出了像煙火一樣的火光,還夾雜著鏗鏘的金屬聲。
「……是戰鬥嗎?」
學校前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機器人正在激烈戰鬥著。炮彈飛舞、絞碎機旋轉著,奇妙的運轉聲此起彼落地好像是在咆哮。有輕易就能把我踩成肉醬的大型機器人,或是像蜈蚣一樣有很多隻腳的機器人——眾多機器人正如同野獸一般地群起暴動著。
突然,回旋標型的機器人唰唰地劃破天空,從我們正上方飛過。
「又是〈學生會〉那些家夥一千紗不愉快地低聲嘟囔著。
「(學生會〉?」
我一間出口,她卻歎了長長一口氣說道:
「他們是一群歌頌自由與獨立的學生,不能理解〈赤郡貓〉大人偉大的想法,隻會說些什麼維護機器人人權之類令人完全搞不懂的想法。而且他們好像非常不能認同〈學園〉這種製度,老是想著要搞垮〈學園〉成天隻會到處破壞設施或是教室,是標準的麻煩製造者|
說完後千紗停下腳步,像是為了防止流彈誤擊般地壓低了身體。我照著她的方式也壓低了身體,直接坐在她身旁。剛好前麵的長椅和垃圾桶可以當作掩護,我們就把身體藏在後麵。
「很愚蠢吧……」千紗看著像是警察般有著灰色身體的機器人,被〈學生會〉的機器人們轟了一炮後,沮喪地蹙著眉頭說:
「這些笨蛋〈學生會〉明明就知道,無論再怎麼製造混亂,都是毫無意義的啊!就連當初那個小紅帽要改變〈學園〉都失敗了,現在還這樣搞。」
「小紅帽?」
當我想問小紅帽是何許人時,千紗卻沉默了。此時,〈學生會〉的家夥們已經打敗警備機器人,正朝學校的方向前進。
「啊!這樣不是很糟糕嗎?他們要進入學校了耶。」
「看來這次〈學生會〉的家夥們也是玩真的了,以前都是製造一點小混亂後就會逃跑。」
千紗像是對著空氣說話般地繼續說著。
「不過,應該是沒用的,他們絕對達不到目的。」
「?」
我完全不明白千紗的意思,隻能懷疑地注視著她。但沒想到我隻看見一個明明是機器人的人,竟然像是感受到寒意而雙手抱胸地蜷縮在一旁。
「這裏的學生以及那些〈學生會〉的家夥,是絕對無法違背〈學園〉的。因為再怎麼製造混亂,再怎麼主張自我意見,最後都會被殺掉。怎麼做都是毫無意義的啊!」
千紗抬起了頭,視線並不是落在正被破壞的學校,而是遙遠的彼方,那剛露出朝陽的地平線。
「……因為,你知道嗎?在這個島上有著令人間風喪膽的斷頭人啊。」
◇ ◇ ◇
「你在叫我嗎?」
眼前是一個戴著麵具的少女。
「……啥?」
時間突然停止了,空氣中所有元素都停下腳步。嘈雜的海浪聲在瞬間像是退卻了幾百步,就連剛剛還在身旁、礙眼的〈獨眼〉也變得不再起眼。
血——身體裏奔騰的血液霎時被冰凍,像是身體裏突然被放進了零度的寒氣。身體僵直的我在刹那間劇烈地顫動,不禁發出悲鳴。
「啊~~~啊~~~」
再看千紗,她死盯著前方一動一也不動。對於她身後那毫無氣息的存在,她死都不願看上一眼。但是我看到了,我全部都看到了——明明剛剛就不在那裏的一個人。
「現在,依〈學園〉的法律,開始執行死刑。」
那是淡淡的、毫無感情的宣示—〡異樣的女孩這麼說著。
她穿著跟千紗同樣像是〈學園〉製服的水手服,一頭長及腳踝的藍色長發,細心精美地編成三條長辮。
「行刑對象/〈學生會〉。行刑時間/14403。」
那女孩該是右手的地方,是籠罩著不祥之氣、閃著黑光的大刀;該是左手的位置,卻是前端附著像是眼球般的不明機械。
「今日的死刑,由行刑者——我擔任。」
——享受著南國的海風,美麗又神聖的她。
「我是中村奈奈子。」
她自顧自地說著,但突然向我和千紗點了點頭且看了一眼。說是看了一眼,是因為她戴著刻有奇妙花紋的麵具,無法得知她的表情。
「我說啊~~」
少女用著和她恐怖外貌極不相稱,甚至是有點天真的聲音說道:
「你們繼續待在這裏會很危險喔,最好趕快離開才是上策。」
「咦?這……」
張著嘴發不出聲的我,心髒因為麵具少女的突然登場劇烈跳動,但正當我還喘著大氣時,千紗尖聲大叫了起來。
「斷、斷,你是斷頭人!」
「……」
奈奈子無動於衷,但是一瞬間,我卻感受到在那麵具的底下,有一股哀傷的感情流過。
「沒錯,我是維護〈學園〉秩序與和平的行刑者——斷頭人中村奈奈子。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就該明了現在這邊的情況有多危險吧?學號○ooω的加藤千紗,還有旁邊的——」
奈奈子轉過頭來麵向我說:「你又是哪位?」
「嗯……啊,我是——」
我猶豫著該怎麼回答才好,因為我根本不了解現在的情況。
[
<學園〉名冊上並沒有你的名字喔,你是〈學生會〉的人嗎?〈學生會〉的成員都已經把〈學生手冊〉移除了,是故意逃避〈學園〉管理,令人厭惡的集團。你也是這樣嗎?你也是〈學生會〉的成員嗎?請你回答。如果不在三分鍾以內回答,我將會認定你是〈學生會〉的成員,並且馬上處以死刑上
奈奈子緩緩地把臉靠了過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淡淡地說著。
「斷頭人!」
千紗突然大聲的哀叫著。
「這家夥叫做山田!昨天才剛來到〈學園〉而已。應該是剛來啦……所以我們現在才要去學校登記啊。」
「是這樣嗎?」
奈奈子令人意外地點了點頭,再度往學校的方向前進人學生會〉的成員們正在學校裏暴動,空氣裏充斥著破壞物體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那麼,請你們盡快離開這裏,也請盡快完成登記手續。」後半句顯然是對著我說的。然後她把那像眼球般的機器轉向學校的方向後說:
「那麼,雖然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一些——現在,開始行刑。」
一瞬間,像是電擊般的亮光從奈奈子的左手—〡那像眼球般的機器中射了出來。我以為是什麼光學雷射之類的武器,卻沒想到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喂,山田,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吧!」
千紗突然摟住呆坐地上的我,想要拉我起身,但是我卻動也動不了。還真是不好意思,因為太過震驚,我好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奈奈子手中絢麗的光芒又增加了亮度,穿過空氣照耀在學校上。然後她輕輕地揮動著手,在學校的牆上畫起了圖樣。
那白裏透藍的光線,在畫過的牆上留下了清晰的軌跡,完成了一幅不可思議的花紋圖樣。
「基座,完成一
接著,突然——
「……斬立決。」
奈奈子口中的斬立決真的發生了。
她的右手閃爍著異常的光芒——手上看似大而無當的巨刃,正靈巧地由上到下,迅速地移動著。
不過一秒鍾的光景,眼前的一切就像作夢般——學校灰色的牆壁、窗戶的窗欞、屋頂的水塔,當然也包括應該在其中作亂的〈學生會〉成員們,以及其他無數無辜的機器人,還有無數的講台、黑板、花瓶或是文書用具等等其他學校設備,全都被攔腰切斷。
「執行完畢土
一切都被切得粉碎,一瞬間全化為灰燼。
「今日的死刑,執行完畢。」
奈奈子頭也不回地背向著被平均分成一塊塊的學校,迅速地離開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會超過三秒鍾,但……這樣就已足夠了——為什麼千紗懼怕奈奈子的理由,以及為什麼〈學生會〉再怎麼作亂也無法改變〈學園〉的理由。
因為隻要有她存在的一天,這裏就不會有所改變。
斷頭人——中村奈奈子。
「……嗯,那個是?」
因為揮動著右手刀刃的關係,身體晃動才掉下來的嗎?
就在奈奈子剛才站立的地方——她似乎掉了什麼東西,那東西還不停地旋轉著。我穿過仍震驚不已的千紗身邊,裝作同樣呆滯的表情撿起了那樣東西。
「……香煙?」
看著那似乎是平價品牌的香煙,我思考著機器人抽煙的可能性。
◇ ◇ ◇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
千紗一連說了大概五十次的「絕對」後,突然手指向了我的臉。
「絕對喔!絕對不可以再接近那個斷頭人了。」
在那之後,我們朝著和奈奈子摧毀的不同學校大樓前進,卻有點令人大失所望地順利完成人學手續。
是因為機器人模仿人類的製度嗎?還是隻是剛好形式相同?這個所謂的入學手續,跟人類的入學手續在程序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也沒令人特別困擾的地方。總之,如果我現在暴露身分,身邊的所有機器人在一瞬間就會全變成敵人了。我還是老實點,什麼都不要過分深入追究才比較安全吧?
而且,我已經累了,累到無法再追究任何事。
在人類世界裏,我還算是優秀的軍人,懂得自己的身分與該有的應對進退,對什麼都不輕易放手,也不過分追究。我不會在上司及同僚間製造敵人,更不會隨便暴露弱點,隻企盼能安安穩穩地度過每一天。畢竟,能夠天天大笑、遠離痛苦,過著雖然有點無聊但很和平的生活,這在你爭我奪的人類世界裏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我每天在既定的行程中完成所有事,今天過後明天繼續,明天過了後天又繼續。不斷地重複,毫無思考也毫無樂趣,隻是單純地活著。
但是,這過去完美的既定生活,卻在我來到〈學園〉後,隻剩下痛楚。
不行了,我現在隻想好好睡上一覺,反正醒來後也許就會回到那個熟悉的過去——沒錯,一定有百分之0.0000001的可能性!為這樣的可能性賭上一把也未嚐不可。
「總之,斷頭人是絕不寬待〈學園〉敵人的殘忍家夥。她做事不擇手段,隻是靠近她身邊就會有危險的,你絕對不可以再接近她喔!絕對喔,來打勾勾吧!說謊的人就要吞千根針。」
我說千紗啊,你知道你現在在做很有趣的事嗎?機器人竟然要跟我打勾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