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聽笑了。
歸根結底, 還是錢鬧的。
“媽——”孫沐茵看不過眼,出聲叫人。
袁玉君看見她們, 連忙站起身, 熱情地上前去拉林薇:“吃飯沒有,餓不餓,要不要伯娘回去給你下麵吃?”
唐太太忍不住撇嘴, 不知道還以為這是親閨女呢, 自己閨女撂那裏不管,誰有錢跟誰親, 勢利眼, 真是沒眼看。
也不知道走的什麼狗.屎運, 他們家怎麼就沒個這樣的親戚呢?
“小老板, 坐一會兒, ”聽說林薇來了, 阿茂叔連忙出來,“要吃點什麼嗎?有新出的漢堡。”
不等林薇拒絕,她就讓人簇擁著坐下了, 被熱情的視線包圍。
唐太太最為熱情, 她:“阿薇我聽人講, 你還買了製衣廠, 以後是不是也要開加盟店?要說服裝店, 這個我最在行。”
嗯?
林薇愣了一下, 隨即笑道:“阿嬸, 服裝店沒有加盟的。”
和奶茶店不一樣,服裝方向一是出口,二是做長線自有品牌。
加盟店擴張這種路線不適合。
唐太太滿臉失望, 但馬上她又問道:“那你還招……”
結果話沒說完就讓袁玉君一胳膊懟到後麵去了:“阿薇啊, 我都和街坊們說好了,明天搬家你們不用找阿瑞了,咱們這麼多人呢,沒必要找外人那麼麻煩。”
“沒錯,幫把手的事兒。”
“不要找外人,大家都會幫手的。”
“唉,做了這麼久的街
坊,還真係唔舍得。”
“明天我們大家都過去送你們。”
林薇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算了,還是讓小月明天訂個飯店,蘇天瑞可以白用,街坊鄰居不行啊,總不能讓人白幫忙。
這種場合,林薇應付起來並不難,被奉承這種事兒是她上輩子的常態,就是時間久了,人就容易出現一些錯誤的認知,把自己和普通人隔離開,以為自己是人上人,人就是要和一些人性的弱點和本能去對抗。
他們不單誇林薇,還誇阿茂叔有眼光,現在不愁客源,大家都排隊買,沒有hei幫來搗亂,不單賺得多了,還更省心了。
其實還是在變相誇林薇。
阿茂叔臉上的笑容和包子花一樣,不過他也和林薇抱怨:“哎呦,小老板,你們那個品控實在是……哎呦,好累人啊,罰錢罰的好狠,每次檢查,我們勞碌到後半夜,睡都不得睡——”
品控部門每個月都要上門檢查店鋪,如果有衛生死角,食材過期或存儲不當等問題,就會對店鋪進行處罰,罰得確實不少。
林薇笑盈盈地道:“阿茂叔,為了賺錢,辛苦一點嘍,天太熱了,真要出了衛生問題,就對不起街坊鄰居了,等天涼了,會適當減少頻率的,但您平時不要為了省事訂購太多食材,也要注意衛生問題,咱們口碑不能壞了。”
眾人連忙附和,說她講得有道理,還說會光顧阿茂叔的生意,不讓他賣隔
夜的食物。
孫沐茵全程一言不發,目光時不時地看向窗外,百無聊賴地等她們,剛才找人的時候很著急,這會兒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林薇回去的時候臉都快笑僵了,倒是袁玉君心情不錯,完全沒有吵完架離家出走的架勢。
“我才不和他一般見識,他要是有真能耐也自己開個公司,還留過洋呢,真是笑死人了,還不是和我做差不多的工作?我現在又不用他養。”
林薇:“……”
她想說其實不太一樣,隻是這種情形是沒辦法開口的。
說著袁玉君又念上了孫沐茵:“你趁早給我打消出國的念頭,學學你阿薇姐,人家沒出過國,還不是一樣厲害,我不求你給我長臉,你別給我出去丟人就行。”
林薇輕吸了口氣,這仇恨給她拉的,是怕孫沐茵不煩她吧。
孫沐茵淡淡地看了袁玉君一眼:“臉麵是自己掙的,你老想別人給你長臉,可不就隻有丟臉的份?”
“死丫頭!你又給我犯倔是吧——”袁玉君氣得又要上手打人。
林薇忙從中間攔著。
宋曄站在樓上,看著她們三個人在路上轉圈。
隱約還能傳來林薇無奈的聲音——
“回家吧。”
“別打了,我們回去吧,多丟人啊。”
“伯娘,明天還要搬家呢。”
家……
林薇把這裏當做家嗎?
孫博然沒有方廉新開明,袁玉君沒有林涵芝的眼界。
但在這裏,他似乎真的找到一點所謂家的感覺。
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還是因為她……
“走吧走吧,伯伯和大強會擔心的。”
“死丫頭,今天就算了,以後再這麼沒大沒小,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冷哼——
“對了,阿曄吃飯了沒有啊,半大小子容易餓,剛才應該給他打包點吃的,他好像很喜歡吃那個漢堡……”
“是孫沐安喜歡吃,伯娘我不是嚇唬你,吃了會越來越胖,都往橫著長——”
“你不要嚇唬伯娘——”
……
第二天搬家,林薇在酒店擺了幾桌請了街坊鄰居吃飯。
這個家搬的十分熱鬧。
林薇從宋曄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不理解。
她明白宋曄的想法,他覺得這個錢花得沒有必要,
林薇和他的消費觀不同,除了生意以外,她花錢的原則不會考慮必不必要,開心舒服了就行了。
能用錢買到開心,那就是會花錢。
以這個年代的視角來看,宋曄其實也算不上吝嗇,他隻是很節省。
宋曄確實對林薇“大方”的舉動時常感到困惑,但她花的是自己的錢,連宋曄都是她花錢“大手大腳”的獲益方,即使理念不同,他也不會說什麼,最多有時候表情看起來有些憋悶。
但上輩子不一樣,兩人沒少因為錢的事情發生矛盾,那時候他們太窮了,宋曄花錢非常仔細,他隻能保證林薇的吃用,但是給不了她任何零花,就是有,他也是攢起來,不會給她揮霍。
那時候的她沒有任何收入來源,一直靠著別人接
濟生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也沒想過靠自己去賺錢這回事。
林薇在日記裏罵宋曄是錢串子,吝嗇鬼,守財奴。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最後竟然把自己所有的遺產都給了她。
想到這個,林薇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複雜。
他們不該把人生過成那個樣子的。
搬了新家,有了自己的房間,大家都很開心,不用再和別人擠在一起了。
兩夫妻和孫沐安,還有保鏢住在一樓。
林薇和妹妹以及保姆住在二樓。
宋曄和書房在三樓。
空房間有的弄成客房,有的做成衣帽間、遊戲室、健身房和工人房。
竟然也是恰到好處,幾乎將所有房間都利用起來了。
袁玉君早前都看過好幾遍了,但這會兒還是樓上樓下地來回看,稀罕得不行。
她摸著樓梯扶手,說:“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我們囡囡大戶人家出身,也是有見識的,這房子選得是真好。”
林薇想這不是有錢人的生活,真正有錢人的生活超乎普通人的認知。
晚上,林薇睡在自己的“豪華”臥室,看著寂寥的月色爬上窗棱,在屋內鋪下一層如輕紗般的絲絨。
靜謐平整的夜晚,偶有蟲鳴傳來。
比起老家的舊洋樓,這個不到十年房齡的別墅更洋氣也更舒適。
隻是,林薇無可避免地想起來內地的家人。
她已經在盡量避免去想他們,不去擔心他們,因為她知道自己幫不上他們任何忙。
一想到自己沒有
好好地和他們相認,隻是把他們當成別人的父母,渡過了那一段短暫的時光,就會陷在悔恨和遺憾當中。
為什麼要忘記他們呢?
她已經原諒了自己的愚蠢和無能,也不再怪任何人。
為什麼不能想起來呢?
林薇睡不著,起身去翻自己帶過來的日記。
來了港城之後,她就不再寫什麼日記,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也回不來了。
打開小燈,她再次開始寫日記。
並不是寫她現在,而是寫她的過去。
她要將自己看過的日記全部重新寫下來。
雖然過去都忘記了,但日記裏的所有內容她卻記得異常清晰。
情情愛愛的,是一本怨婦的日記。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沒有來到港城,李川的騷擾讓她心煩,宋曄的闖入讓她不適,像是讓一個牢籠困著,迫切地想要脫困。
到港城後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去找石敬塵,知道他在港城任教,她一個人從新界到灣仔坐船,獨自來港島,沒錢打車,一路問到港大。
見到的時候,石敬塵的身邊圍滿了傾慕他的女學生,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英俊,帶著溫和斯文的笑容,一派春風得意。
一眼就能看出他過得很好。
那些女學生漂亮,青春,活力,含情脈脈。
她看著自己這一身落魄的打扮,突然就有些無地自容。
可她還是抱著一絲期待地站在對方麵前,可是她沒有被認出來,石敬塵無視著走過。
一種強烈的情緒撕扯著她的自尊
,她突然明白,相比較她這些年的思念,石敬塵早已經忘記她。
愛情大過天的年紀,讓她根本無法理智地去看人性,明白人心。
白馬王子的童話看多了,對愛情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想要的是一份超越人性的愛情,注定慘淡收場。
再後來,考上大學,重逢,糾纏,誤會,相愛,離婚,退學,對所有人死心……
後麵她確實有一段勵誌的時光,在一家早餐店做幫工,拿很少的酬勞,睡寮屋,花了一年時間偷學手藝。
然後自己出攤,被小流.氓欺負,被男顧客揩油,被警察為難,被同行排擠。
日子苦得沒有絲毫希望。
她坐在被砸的攤位前,放聲哭泣,哭出所有委屈,哭出對家人的所有思念。
生活怎麼會如此艱難?
難到呼吸都沉重,身上像是時刻壓著一座大山,未來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
有個常來光顧她攤位的黑老大說要收她做姨太太,以後她就有傭人伺候,過上富太太的生活,再不用這麼辛苦。
她以為自己會妥協的,每天她都告訴自己,這樣的日子她一天都過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