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潤翻開扉頁,書裏沒有前言和目錄,開頭便是一個大喇喇的“史平兄”三字,封底也無價格什麼的,很奇怪的書,她甚至都沒聽過邵宗冷出版過這一本,不過也許是她孤陋寡聞了,她至今都記得大學政治課文上那幾句話:
“革命之解決是會基本矛盾的主要方式之一,是推動社會發展特別是社會形態更替的重要動力,社會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他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係或財產關係發生矛盾,於是這些關係便有生產力的發展形勢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
史平兄:你好!
距八七年白鷺璿碼頭的一別又過去了六年,我依舊記得十分清楚,當年我們是怎麼如何在狹小黑暗的屋子裏討論《理想之境》,如何為我所熱愛的祖國畫下藍圖的。依稀記得年幼之時,蒙國的貨輪駛入了白鷺璿,穿著絲綢和棉布的蒙國商人們將洋表洋燈販賣給穿著麻布在嚴冬中瑟瑟發抖的我們,蒙國給我們帶來了另一個世界,我以其為模板,為國家想好了未來的道路。
從革命開始,在波折中螺旋前進,解放思想與生產力,於是工業革命和學潮開始了,體質改革開始了,一切都發生得如此順利而又充滿折磨,我以為我們的未來會像如今的城市一樣,有了白熾燈,城市隻剩下了光明,我們會得到我們期許的一切,人人平等,民主和自由,真正由內而外的解放,這是我所期許的理想之境,我以為這會成為人類社會的最終形態。
但是經過這六年周遊諸國之後,我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人類的發展真的是一直上升的嗎?如果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麼發展的極限又是哪裏?我們會走到哪一步呢?
史平兄,你絕對不會想到這六年的流浪我經曆過多少震撼和困惑,你絕對不會想到外頭世界的變革有多麼複雜,那些驅除了黑夜的國度失去了原本的信仰,崇拜著金屬與水泥,他們用繁文縟節規定好了自己的每一個步驟,周而複始,日複一日生活在忙碌的空白中,他們追求絕對的平等,你一定想不到一個拖了兩年轟動全國的謀殺案,凶手最後卻能逍遙法外,即使所有人都認定其有罪,然而所有人都認定依據法律的判決是公正的。
我質疑這種平等,磨平了所有思想,法律成為了上帝——然而誰又能真正編寫出完美無缺沒有絲毫偏頗的律法?聽證會日複一日,時間被無限拖長,人們的靈魂被壓榨得徹底,生活沒有絲毫的意義,連自殺都成為了一種主流。
這難道就是蜀國的未來嗎?機械而冰冷,所有人都成為了一種體製,所有人都在讚美這種穩定的社會構架,不知道你能否想象,這是我到蒙國柯西莫市一個月時的想法,為了盡快融入這個國家了解這裏的文化,我參加了幾次聽證會,甚至參加了年前的大選演講,進入工廠工作過,這裏給我的感覺就是一個巨型工廠,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了自己的任務,你也可以順應規矩努力上爬,或越出體製之外成為罪犯接受人民的審判,不過一切也止於此,沒有人會關心超過自身範圍的東西。
直到半年後發生了一件事,徹底改變了我的想法,關於這件事下回我會細說。
望回信。
邵宗冷
九三年六月於蜀國駐柯西莫領事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