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門派不同,盤絲嶺的命格中似乎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孤傲,這讓盤絲嶺上下都不屑與外界有什麼交往。好在盤絲嶺這個地方山靈水秀,也讓世代居住在這裏的人有了可以孤傲的資本。
早上的教習結束之後,盤絲大仙遣散了彙集在盤絲洞外的一幹弟子,隻留下了彩翼跟媚靈兩姐妹。今天看起來又是一個好天氣,領著媚靈兩姐妹,盤絲大仙來到一塊花地,那是閑來無事時候她自己打理出來的。一朵朵嬌豔欲滴的花蕾含苞待放,那樣子甚是喜人。盤絲大仙拿起放在旁邊的花鋤,細細地為地裏的鮮花除草。媚靈攙扶著彩翼,站在旁邊看著盤絲大仙。並非是做徒弟的不懂事不願意幫師父分擔,而是盤絲大仙一早以前就吩咐過:任何人沒有得到允許,都不準踏足這片區域。而今天,自己跟妹妹能夠站在這花地的旁邊已然是莫大的榮幸了,又豈有再越雷池一步的道理。再說了,彩翼的身子十分虛弱,自己這手要是一鬆開,即便是盤絲嶺的風輕柔如同絲絮一般,也一樣會把彩翼吹得七零八落。
不知道是姐妹間心有靈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媚靈想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彩翼忽然重重地咳嗽了起來。媚靈一手扶著彩翼,另一手小心翼翼地輕拍著彩翼的後背。這個動作能減輕妹妹的痛苦,這一點,媚靈心裏麵比誰都清楚。
盤絲大仙聽見彩翼的咳嗽聲,揚起頭看了媚靈姐妹一眼,放下花鋤,解開自己的外衣,拿過來披在了彩翼的身上。然後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亭,“咱們去那邊坐一會吧。”
媚靈點了點頭,扶著彩翼跟著盤絲大仙的腳步向前走去。
坐定之後,盤絲大仙把頭偏向了一邊,遙望著山外蒼茫的天空。
“師父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媚靈看著師父的樣子,忍不住問了一句。彩翼有些無力的靠在媚靈的身上,早上的教習似乎消耗了她太多的體力。本來平日裏麵這項活動彩翼是不需要參加的,但今天早上媚靈出門的時候,彩翼卻說什麼也要跟著一起來,不知道這小丫頭心裏麵究竟有什麼打算。
盤絲大仙迷離的眼睛仍舊沒有從天空中轉移過來,隻是淡淡的問了一句,“你們還記得雨微已經下山多久了嗎?”
“雨微?”媚靈還沒來得及在腦海中搜尋關於這兩個字的信息,就已經感覺到彩翼一直抓著自己的那隻手突然間握緊了一下,媚靈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移到了彩翼的身上,卻發現彩翼的眼睛裏麵閃動著幾絲期待與想念。頭腦裏麵經過一陣短暫的空白之後,媚靈終於想起來盤絲大仙問的那個人是誰了。
沐雨微,那個冷冷冰冰、神神秘秘的女子。
略微梳理了一下回憶,媚靈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雨微師妹下山好像已經整整五年了。”
說實話,對於沐雨微這個人,媚靈是不怎麼喜歡的。作為一對雙胞胎姐妹,按道理來說,自己不喜歡的人彩翼也不應該喜歡才對,但就如同是命運中刻意安排的一個笑話一般,整個盤絲嶺上下都知道彩翼跟沐雨微的關係甚好。這種好,似乎大有超越姐妹之間親情的趨勢。雖然媚靈從來都不擔心有人能把妹妹從自己的身邊搶走,但沐雨微卻讓自己察覺到了幾分威脅。好在五年前,沐雨微獨自一人離開了盤絲嶺,從此再沒有回來過。這幾分威脅也隨著彩翼對於沐雨微的思念的漸漸淡漠而削弱。而今天,師父居然再一次提起了這個名字,而且是在把自己跟妹妹單獨叫出來的情況下提起這個名字。這確實讓媚靈的心裏麵多了幾分不安,始終覺得會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
盡管媚靈想要把這一切都隱藏在自己的心裏麵,但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夠藏得住事的人,所以在盤絲大仙轉身看著兩姐妹的時候,對於兩個人的心中所想,盤絲大仙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我知道你對雨微那丫頭有一些成見。”
“師父我……”媚靈想要辯解,因為在她自己的理解中,帶有成見跟不喜歡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件事情。
話沒說完,卻被盤絲大仙給製止了。
“先不要說話,等我說完吧。”
媚靈點頭,後麵想要說出來的話也悉數吞進了肚子裏麵,但盤絲大仙接下來說的那些話,媚靈卻沒怎麼聽進去,她的思緒,伴隨著盤絲嶺的和風,飄向了十年前的一個下雨天。
那個時候自己還小,彩翼的身子也不像現在的這樣虛弱,師父看起來也不像如今的這般滄桑。因為是下雨天,師姐師妹們都躲在屋簷下麵,看著雨水順著瓦溝嘩嘩的往下掉。打打鬧鬧,說著東家長西家短的,那情景好不熱鬧。在媚靈的印象中,隻要沒辦法練功,盤絲嶺上下都會一片歡樂,當然了,製造這歡樂的隻可能是自己這一群還沒有長大的小丫頭,稍微年長一些的師姐們下雨天就改忙別的事情去了。好在平日裏麵嚴厲至極的師父到了這個時候也會變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一群瘋丫頭們更加的肆無忌憚。
彩翼的眼睛尖,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就在一群丫頭打打鬧鬧玩得正開心的時候,彩翼卻悄悄來到了媚靈的身邊,扯了扯媚靈的衣角。
媚靈轉過頭看了看妹妹,卻從妹妹的眼睛裏麵察覺到幾絲的恐懼。
“怎麼了?”媚靈有些不解的問到。
彩翼的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拽得更緊了,整個身子也緊緊的貼在了媚靈的身上。
“姐姐,你看那邊的那個是什麼?”
媚靈順著彩翼的目光看了過去,滂潑的大雨讓媚靈的視界變得有些模糊,完全看不清楚雨中到底有些什麼東西,隻覺得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在雨中若隱若現。媚靈自己也說不明白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但為了能讓妹妹安心,媚靈便故作鎮靜地拿開彩翼抓著自己的手,然後很平靜地說,“哪有什麼東西啊?不過隻是一棵樹而已。”
媚靈給出的這個解釋明顯不能說服彩翼,彩翼往前倚在了走廊外麵的欄杆上麵,雨水落進頸間彩翼也渾然不覺。
“妹妹,你幹什麼啊,衣服弄濕了師父會罵的!”說著就要把彩翼給拉回來,這個時候彩翼卻回過頭來說,“姐姐,是個人!”
媚靈現在可管不著這黑影到底是人是鬼,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麼穿著這身濕漉漉的衣服去給師父交待。媚靈一臉不滿的幫彩翼抹去臉上的雨水,“全身都弄濕了,等著被師父罰吧。”
彩翼卻仍舊固執的說,“真的有個人!”
“就算是……”媚靈的話沒有說完,後麵的話因為害怕已經再也說不出來了。就在媚靈準備繼續數落彩翼的時候,剛才那個在雨中若隱若現的黑影居然突然一下出現在了欄杆外麵。見媚靈不說話,彩翼也好奇地轉過頭去看身後,卻立即被嚇得躲在了姐姐的身後。雖然剛才自己已經看出來這是個人,卻沒有料想到這人走近之後看起來會是如此的恐怖。其他小姐妹也是驚叫聲一片,歡歡喜喜的一堆人,瞬間作鳥獸散。
說實話,媚靈也想跑,但看彩翼現在被嚇得哆哆嗦嗦的樣子,想讓她跟著自己一起跑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於是,媚靈隻能硬著頭皮留在這裏。妹妹對於她來說,遠比生命重要,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能有如此的信念,真是匪夷所思。
再看現在站在媚靈姐妹前麵的這個人,高,大,壯。讀書並不多的姐妹倆,現在大概也就隻能用這三個字來形容這個人了。陌生人穿著一件巨大的鬥篷,因為被雨水淋濕的緣故,鬥篷緊緊的貼在了陌生人的臉上,讓人完全看不見這人的相貌是怎麼樣的。一把巨大的樸刀背在陌生人的背上,雨水順著刀鞘源源不斷的往下滴,雖然沒有半分的顏色,但在彩翼的眼中,那樣子卻如同流淌的鮮血一般,這也是為什麼彩翼會被嚇成這個樣子的緣故。
陌生人就這樣佇立在大雨中,也沒有一點想要進來避雨的意思。媚靈緊緊的擁著彩翼,眼睛斜盯著陌生人。
“麻煩通知一下盤絲大仙,就說伏魔殿有人前來拜訪。”
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傳進了媚靈和彩翼的耳朵裏麵,但兩姐妹都沒有看見這個陌生人的身上有什麼地方動過。雖然陌生人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但看起來兩姐妹都沒有從原地離開的想法,雙腿不聽使喚占了絕大部份原因。
“媚靈,你先帶著彩翼回屋去換件幹衣裳。”
這個聲音對於兩姐妹來說真的是再熟悉不過了,循著聲音望去,果然是自己最愛也是最怕的師父盤絲大仙。原來剛才鳥獸散的那群小姐妹一回到盤絲洞就把陌生人來訪的這個消息傳遞給師父了。盤絲嶺一直鮮與外界有來往,突然間有陌生人到來,盤絲大仙自然不敢怠慢,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這個陌生人看起來跟師父是故交,見麵後的兩人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那個陌生人就跟著師父往盤絲洞去了。直到這個時候,媚靈才發現在這個陌生人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年紀跟自己相仿的姑娘。
小姑娘彎下腰從滿是雨水的地上抓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朝著前麵那個身材偉岸的陌生人扔過去,小姑娘實在是太柔弱了,以至於這樣的傷害完全就被那陌生人給忽略掉了。
媚靈十分不解的盯著這個小姑娘看,恰在此時,小姑娘忽然轉過頭來,從那雙眼睛裏麵流露出來的凶光竟然讓媚靈不寒而栗:一種從來都沒有經曆過的恐怖感覺瞬間將媚靈包圍起來,在凶光裏能感覺到仇恨造就的怨氣,也滿含了無奈的憤恨。
這個姑娘,正是沐雨微。
初見沐雨微時的那個眼神從此深深的銘刻在了媚靈的心裏,不可否認,這是媚靈不願意與沐雨微接觸的主要目的之一。媚靈如此,盤絲嶺裏麵的其他小姐妹自然也不例外。雖然沐雨微最終留在了盤絲嶺,但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承認沐雨微的身份,因而刻意的疏遠她,冷落她。除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剛好也是媚靈最親最近的人。
於是媚靈始終認為這是老天這一輩子跟她開的最大玩笑,沒有之一。
盡管不被大多數人喜歡,沐雨微卻並不在乎,她似乎不願意,也並不需要與這些人有什麼交集。跟沐雨微一起生活了十年,媚靈直到現在仍舊不知道沐雨微究竟是什麼時候起床,又是什麼時候就寢。在媚靈和其他小姐妹心裏,沐雨微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一般,拚命的吞食力量壯大著自己,卻又從來不把自己的真實麵目展示給大家。
彩翼卻對沐雨微的神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即便自己最開始見到沐雨微的時候也被嚇得夠嗆。但得知沐雨微成為了自己的師妹之後,彩翼就如同中了魔怔一般,想方設法要去接近沐雨微。就算是媚靈試圖通過與妹妹翻臉的方式來脅迫彩翼,彩翼仍舊我行我素。這無疑進一步加深了媚靈和沐雨微之間的矛盾。
雖然說矛盾一直都存在,但存滿了炸藥的彈藥庫一般外表都是平靜的。不過一旦有半點火星,這個彈藥庫所發揮出來的威力是驚人的。
該來的總歸會來,誰也擋不住。
沐雨微來到盤絲嶺的第九個年頭,聽說在盤絲嶺附近出現了一隻貔貅,盤絲大仙突發奇想要看看眾弟子平日所學。於是把所有的弟子都召集到了一起,聲稱誰要能把那隻貔貅帶回來,誰就能夠做盤絲嶺的首席大弟子。同時,為了考驗同門彼此間的默契程度,盤絲大仙決定把弟子兩兩分成一組進行筆試。
可是在問及誰願意跟沐雨微一組的時候,尷尬的一幕出現了,盤絲嶺眾多的弟子之中,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雖然彩翼一直都知道沐雨微在盤絲嶺的人緣不是特別好,卻沒有料到居然會差到這種地步。所以在師父宣布分組的時候,彩翼首先想到的還是跟姐姐一起,現在的這個情形完全是彩翼始料未及的。彩翼有心站出來打破這個僵局,卻被媚靈緊緊地拉住。彩翼看了媚靈一眼,最終還是固執地把自己從媚靈的掌控中掙脫了出來。
唯一的選擇就意味著沒有選擇,彩翼最終如願以償地跟沐雨微組在一起。而沐雨微看起來卻仍舊是往日的那般死氣沉沉的臉色。失去了同伴的媚靈憑借著多年以來在盤絲嶺累積的人氣,很快又找到了一個新的同伴。在從沐雨微身邊經過的時候,媚靈憤恨地看了沐雨微一眼,同時也很幽怨地看了彩翼一眼。麵對姐姐來自精神上的責備,彩翼隻能選擇沉默。